周怡作为军统山西站的特工，是经过了专业特训的，其受训和服役的时间李彦还要长，在情报二组里仅次于组长王穗花。车站一带混迹的日军便衣特务们，很少有人能躲过周怡的鉴别。

但是这个形迹可疑的年男人，应该不是这里的日军特务机关的人，不仅面貌很生，行动做派也与那些便衣截然不同。

他显然是在观察这里的地形，甚至在做记录；他自以为很隐蔽地在本子写写画画的动作，在真正的内行看来，显得欲盖弥彰、非常蹩脚。

既然不是同行——周怡最初根据平井寺一的举动，一度判断他是特工人员，甚至不排除是反日阵营的——那么这个人又在火车站做什么呢？

直到周怡发现了真正的特务：那恰恰是两个平日在这一带出没的日军便衣。两个人大约相隔着十几丈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年男人，不是盯梢，而是——保护！

周怡的心紧张地怦怦跳了起来。这个家伙竟然由两个（鬼知道会不会还有更多）日本特务在侧后跟随保护，看样子来头不小！

军统女谍持着扫帚不紧不慢地扫着地、尽量靠近了对方，暗将他的容貌衣着认了几遍。她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此人以前肯定没有见过，并且看眉眼绝对不是国人。他应该与保护他的那两个特务一样，是穿了国便服的日本人。

次日，当周怡远远地发现平井寺一再度出现在火车站时，开始找机会近距离接近了对方两次，只是，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她确信她侦察的对象不曾觉察到自己的有意靠近，也确信没有引起保护他的日军便衣的怀疑——以货场杂役的身份，周怡在火车站一带的四处活动已经被人看做习以为常。

但是，军统女谍没有料到，有一双眼睛却在暗注意到了她——在她第二次靠近平井寺一的时候——那双眼睛的主人，便是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大佐。

小岛正雄对宋家沟里的那位宪兵队长，实在没有任何好感可言，也着实瞧不起这个靠着摆弄一帮支那女人平步青云、由一个大尉军需官连升两级的冒牌佐。无奈，平井寺一眼下是旅团长少将的红人，他的工作甚至牵动着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高层的神经。

所以，旅团长本人亲自打电话给他，通知他平井寺一佐要来到城城内“微服私访”，要他安排人手实施保护和协助。

不用问，旅团长显然知道这个冒牌佐来城的动机，并且那动机一定与未来的秘密征集慰安妇有关。小岛正雄懒得在电话里细问，当即要平井寺一直接来他的特务机关报到，届时将安排专人陪他在城里尽情游荡。

小岛正雄目前手头堆积了一大批事情，包括重点防范和侦获这一带的蓝衣社组织，因此第一时间并没有费心去过问宪兵队长的活动。但两天以后，他想到了这件事，觉得还是亲自关注一下较稳妥：毕竟城是自己的地盘，如果那个冒牌佐在城里出了什么事，自己于萩原旅团长那里须不好交代。得知平井寺一昨天和今天都去了火车站，小岛正雄让人立即备车。

在火车站，小岛正雄并没有马下车，轿车停在了站前小广场的一隅，从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地观望到车站全貌。他的一个负责在车站指挥特务的小头目，跑过来汇报说，“目标”现在在月台。

事前出于保密，小岛正雄并没有透露给自己手下有关平井寺一的身份，只是模糊地告诉他们：要保护的“目标”是萩原旅团部的客人。他安排的两个特务，全天候跟随其左右，如不发生情况，也不得主动与“目标”公开接触。平井寺一到了火车站后，考虑这一带的复杂环境和背景，小岛又专门下令从车站的便衣特务里面安排了两个人，同样保持一段距离地实行暗保护。

此刻，踱到月台的小岛正雄一眼看到了平井寺一化装了的身影。他观察了片刻，决定不去向这个冒牌佐打招呼：这家伙平安无事好，至于他的肚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不是特务机关长该操心的问题了。

小岛正雄到车站的其它地方转了转，暗里向几个自己的便衣手下询问了这几天车站的动向，感觉没有什么异常，不动声色地又踱出了车站，他注意到，平井寺一似乎也结束了对车站的“微服私访”，从月台步入了票房；当特务机关长准备自己的汽车离去的时候，平井寺一的身影出现在了票房朝着站前小广场这面的大门口。

“嗤。”小岛正雄心底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家伙竟然是个佐，帝国陆军真是瞎了眼啊！

带着几许感概和愤慨，特务机关长钻进汽车，砰地一声关了车门。然而，在即将对司机说“开车”的一霎那，他的心头猛地一震，眼睛死死盯住了刚刚走到平井寺一身边的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身，套着一件印有火车站货场标识的马甲——货场的装卸工、买办、杂役都有这么一件马甲，便于在货场与车站之间通行和识别——手里则端着两个不算很大的包裹。尽管有一定的距离，小岛正雄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那女人请求平井寺一帮助她、将端在手里的面那个摇摇欲坠的包裹扶正；而平井寺一出手相助之后，那女人又对他说着什么；平井寺一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票房大门。

那女人也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她的路了。

但小岛正雄则立即将那女人的身影指给一直随伺在自己身边、此刻仍立在车门旁的小头目：

“给我盯住那个货场的女人，不要惊动，悄悄查明她的身份。”

小岛正雄从来不相信巧合。在满洲帝国几个城市出任特务机关长的履历，也让他的嗅觉极其敏感。他此刻已经清晰地记起，在刚才的月台，那个货场打扮的女人，曾经出现在平井寺一的附近！仅仅几分钟过后，她竟然又在平井寺一的身边出现，并且主动与对方发生交往甚至会话。

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特务机关长的嗅觉无疑是准确的。那个女人的确不是无意间接触的平井寺一，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特工周怡，正在有意识地抵近侦察穿着国服饰的日本男子。只是她没有觉察到自己反倒露出了破绽，进入了老牌日军特务的视野。

“那个穿着货场马甲的女人，对你都说了什么？”

在城特务机关长的办公室里，小岛正雄开门见山地质问显然还懵懵懂懂的平井寺一。

“我不知道，”平井寺一老老实实地回答：“那是个国女人，我听不懂她说的话。但肯定不是谢谢、你好之类的寒暄语，因为那些简单的常用汉语我还是能够听明白的。”

“那么，问的是一个很长的句子吗？”小岛正雄的兴趣越发浓厚了，盯着对方的眼睛开始露出了几缕精光。

宋家沟的宪兵队长犹豫了一下，然后确定地点点头。

特务机关长刚才还朝着平井寺一前倾着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倒进了书桌后面宽大的红木椅子里：对了！那个女人，肯定有问题！

“小岛长，恕我无礼，你是在暗跟踪我吗？”平井寺一谨慎但却不无执拗地问到。

小岛正雄微微一笑：“队长先生，我们是在保护你——你是帝国陆军重要的人物，我怎么可以让你置身于险境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