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谋长指着沙盘关门山与小榆树山之间的缝隙，反驳道：“他们出南门，走这条路线，一样可以抵达南同蒲路沿线的城镇啊。”

秦忠孝凝神摇起了头：“理论是行得通的，可是你考虑过没有、这条路线都是荒原旷野，纵使骑马和乘车，也远不如走小榆树山公路到城、再向南转进好走和快捷。这批日伪军夜间出动，如果是为了同蒲路前线战事，应当是事出紧急，没有理由反挑难走的路行军。何况，日军刚刚攻克了临汾，卫长官所能支撑起来的防御已经相当有限，濑名师团完全用不着这么急三火四地向后方要兵。”

参谋长不言语了，眼睛仍盯着沙盘看，内心却已经赞同团座的分析。

特务连长赵木头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团座，听说丰店县城的鬼子又撤走了，我们要不要再给龟孙杀个回马枪？！”

央军校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竹竿子每每总能猜到自己的心事，让他来当自己的参谋长似乎更合适：“你在县城里的人，没有情报传回来吗？”

“我的团座大人啊，小鬼子不开城门，你让我的人从城墙头飞出来传情报啊？”赵木头笑嘻嘻地反问。

参谋长看不惯赵木头在秦忠孝面前的随便和放肆，这小子仗着受团座宠溺、又是师部派下来的，所以一向没规没矩：“城门不开，情报传不出来了？那还要你的那些手下窝在县城里干什么？帮着牛羊肉铺杀猪卖肉？”

“参谋长，牛羊肉铺不杀猪，你说话当心，回回们听了会找你麻烦的。”赵木头蹬鼻子脸，索性又和参谋长调侃起来。

张宏黑了脸，马要发作，秦忠孝却突然说到：

“人飞不出来，弄几只鸽子飞出来也行啊。古代飞鸽传书，可是有讲究的。”

赵木头顿时双眼放光：“我怎么没想到？着啊！我连里的一个手下是海人，从军之前，在弄堂的屋顶摆弄鸽子，据他讲养得很在行。这家伙一闲下来，好和身边人唠叨养鸽子的事，应该能懂得你说的飞鸽传书！”

秦忠孝大为赞许，觉得特务连里颇藏龙卧虎的，当即要赵木头将此事当成正经事来办。

“那我们还打不打丰店？”受到团座首肯，赵木头越发鼓舞：“我估摸着，开拔走了那么多的小鬼子，眼下县城里多说也剩个一两百人吧，咱们四下里一围，管教他们守起城来顾头不顾腚。到时候，我留在城里的弟兄，一定会主动里应外合、找机会把城门打开。”

“不可造次，”张宏不想让特务连长这么表演下去，自己毕竟还是团参谋长，岂容一个小小的尉连长在团座面前指手画脚：“我们的机炮连刚刚组建，协同攻坚的火力不足，万一日军在城头动用重武器，会给在旷野布势的我军造成重大杀伤。”

“北城墙的那两个缺口，不可以拿来做做章吗？”秦忠孝直视着自己的参谋长问到。

张宏坚决地摇头否定，他指出，391团刚刚以守军身份，防守过北城墙的那两个缺口，当时攻城的日军大冢联队动用了两门九二步炮实施轰击，已经证明收效不大。若非我军决定主动放弃丰店，日本人想打那两个缺口的如意算盘，只怕没那么容易。

现在攻防易主，双方转换身份，391团却只有一门用来平射的九二式步兵炮，另一门则是迫击炮，且两炮都是缴获日军所得，炮弹并不充裕。如此薄弱的炮兵火力，用来支援攻坚的步兵，可谓杯水车薪。而防守丰店的日军即便兵力不足，但火力方面，步炮与迫击炮、掷弹筒以及轻重机关枪，应当存有足够数量，任其居高临下发挥起来，缺乏攻坚经验的391团，伤亡定会不小。

倘若391团久攻不下之际，日军利用通信优势调遣兵力回援，内外夹击，势必造成我军心大乱，甚至在城下一败涂地，连缩回大榆树山的机会都很渺茫。

听着参谋长的如是分析，包括秦忠孝在内的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沉默起来。秦忠孝虽然不大看得起参谋长的圆滑世故，但对其军事才华还是相当敬佩和倚重的。述有理有据的分析，几乎给有可能实施的进攻县城行动判了死刑，并且看不出有什么回旋余地。赵木头已经在舔着干裂的嘴唇、用口型开始骂娘了。

若在平时，仅凭参谋长的这次论断，秦忠孝会言听计从地彻底取消这场进攻。可是，几个小时之后，情况却发生了惊天逆转——派往关门山联络八路军的六连长，冒死从大路跑了回来，带来了证实秦忠孝判断准确的情况：

日伪军大举夜袭河口村，八路军林师二营，已经全面迎敌！

391团二营的六连长和手下，说是冒死从关门山跑回报信，一点也不夸张，因为他们这次为节省时间，没有再从大榆树山南端进山，而是直接贴着丰店县城的外围、从西山口跑了回来。这条路的沿途，不时有驻屯县城的日伪军骑兵巡逻，今夜更是随时可能遭遇从丰店出发的、进攻八路军驻地的敌军后队。

饶是如此，等六连长他们跑进小寨的团部时，已是凌晨四时了。整个391团官兵，除了布置在进山几道关卡以及各个营地外面的哨兵们，其余都在睡梦。

391团的这个六连长，一次作为秦忠孝的联络官拜访八路军驻地时，曾经受到了吴子健、李天林的热情款待，尤其是那个5连长李天林，性格豪爽，酒量也惊人，可谓与他一见如故。两个人谈兵论史，说得十分入巷，尽管会晤时间短暂，但颇有惺惺相惜之意；何况还约定了来日联袂作战、共抗外侮。

出于这些情愫，六连长在关门山脚下惊见日伪军夜袭河口村，顿时心急如焚。从次会谈得知，八路军林师二营如今在关门山西麓扎有两个营地，河口村这个，只放了一个连，连长是李天林。但此刻夜色参与攻击河口村的日伪军，只怕要数倍于八路军。六连长进过河口村，也发现了八路利用村屋院落构筑了不少防御工事，可是此地毕竟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小村落怎能扛得住日本人大部队的炮火和冲击？！

在小寨团部，六连长喊醒了伏在桌子迷迷糊糊打盹的值星参谋——秦忠孝治军严谨，即便无战事时段，每晚也必须有团部参谋彻夜值星。

但值星参谋却对六连长要立刻叫醒团座的举动做了阻拦：

“老兄啊，我知道你披星戴月地跑回来不容易，可是现在这个钟点，叫醒长官只怕不合适吧？又不是我团军务出了状况，八路军在驻地跟日本人干起来了，不值当咱们这么急三火四的。”

六连长不敢与团部的人用强，无奈看看时间，距离天亮还剩一两个小时了，那等吧。团座的习惯，六点之前肯定会起床。

秦忠孝昨夜原本已经判定，丰店的日伪军极大可能是去夜袭八路军林师二营驻地，他之所以当时动了再打丰店县城的念头，也是出于要支援一下友军。但在参谋长的力阻之下，他也决定再等等看——毕竟，还没有关门山脚下的确切消息传来。留守在丰店外围的探子们，也没有新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