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副连长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莫衷一是的吴子健张口结舌，半天没有说出话。

在熄灯之前，教导员刘树兴致极高地邀请女兵张绣一起喝了茶。

以往，西坪村的夜晚与山西大多乡村的夜晚一样，在燃起灯火不久很快又都逐一熄灭了，即便是在太阳很早落山的冬季。这么做，一则是出于珍惜节约蜡烛、灯油，二则，乡农们也确实日落后无所事事。

八路军林师二营进驻这里后，村子早熄灯的习惯多多少少被打破了一些。除了5连留驻河口村，二营其余的三个步兵连、一个骑兵连外加营部、卫生队、炮兵班，计有八百多人涌进了村子，大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和年人，吃罢晚饭后，他们绝对不肯像老乡那样很快吹灯炕的。所以夜晚的西坪，颇有了百家灯火的气象。

刘树素来有喝茶的喜好，红军长征时期的颠沛流离都没能影响他这个喜好，到了陕北以及山西后，越发喝起来了：午要喝，下午要喝，兴致来了，晚饭后也喝一点。今晚教导员有兴致，甚至拉着自己的工作副手张绣一起喝了。

西坪村最重要的减租减息工作，由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主任刘树亲自主抓，副主任张绣协助。二营刚一进驻西坪村的时候，按照刘树从前在江西苏区的经验，他是主张对村里的地主直接下手的：没收其土地和财产，分发给农民。然而令教导员没有料到的是，那些没有土地的农民，并不支持八路军这么做，在他们的心目，东家（即地主）的土地和财产，都是东家们祖祖辈辈辛辛苦苦挣来的，他们只是租了东家的土地种庄稼，绝无强占之理。

无奈之下，刘树只好退而求其次，在西坪村实行减租减息，而这具体的操作方式，也是二营尚未离开林师之前，刘树与其他营连的政工干部参加八路军总部举办的有关学习班学到的。

减租减息在西坪倒是很快实行起来了，战乱年头，农民的生活越发窘困，能够在外力的干预下少交给东家一些租子，他们虽难免感到亏心，但暗还是满欢喜的。于是，减租减息之后，拥护八路军、拥护***的村民，一天天地多了起来。

这当然要让刘树心花怒放。在村公所，晚饭后与张绣的对饮茶水之际，教导员结合减租减息的良好开端，畅谈了很多宏图大志、革命理想，说得年轻的张绣也兴奋不已。谈笑间，刘树突然发现自己的女副手似乎较从前更漂亮、更妩媚了。毕竟，根据地有规律的和平生活，奔波和战火更容易让女性焕发本来的魅力。刘树感到了莫名的冲动和喜悦，油灯下打量张绣的眼神，开始有了些迷离。

两个人谈到了将近九点钟，平时的熄灯时间还要晚。当张绣提出告辞的时候，教导员甚至颇为意犹未尽。

送走张绣，村公所的油灯也一直亮着，心潮起伏的刘树，在昏暗的灯影里，细细回味着女兵张绣的诸多细节。

突然，村公所的外面响起了哨兵与人急促的对话，刘树一怔，还未等他发问，营部的一个通讯员急急地闯进了来：

“教导员，营长请你马去营部！”

从温柔乡里惊醒的刘树，顿时紧张起来，好在他还没有解衣寝，当即穿了大衣直奔关帝庙——营长冯长治，将营部设在了关帝庙——还未到庙门口的时候，刘树看到骑兵连长夏连山和六连长王双龙从庙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老刘，河口村可能有情况，”冯长治已经全副武装，见了教导员劈头是一句：“我们设在村外北面的几个游动哨，刚才确信都听到了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枪炮声，断断续续，但一直没消停。”

刘树一张脸变得苍白：河口村！吴子健！那里又怎么了？！

“老吴那里还没有消息送过来，为防万一，我已经让王双龙集合六连待命，同时夏连长带一个骑兵排，立刻赶往河口村！”

还没等刘树再说话，突然，村外不远的方向，传来了几声枪响，声音之清晰，在这寂静的冬夜里格外震撼。

枪声，来自村子西面。

刘树情急地喊了一声：是西面的游动哨！

这一回，轮到冯长治的脸色变得苍白了，经验丰富的林师二营长，瞬间意识到：这里村外的响枪、与遥远的河口村传来的枪炮声，绝非孤立的情况——敌军正在联合进攻关门山的八路军根据地！

营长冯长治的判断没有错，西坪村外以西方向突然响起的枪声，正是二营的游动哨发现了敌军来袭而鸣枪示警，但哨兵随即被日军的尖兵射杀。

这枝日军，便是日前紧急驰援保卫小榆树山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秋明大队，指挥他们的除了大队长秋明少佐，还有萩原旅团的河边参谋长大佐。

河边在接到大冢康介的电告后，果然气得暴跳如雷，大冢那个家伙没有说明为什么进攻河口村的部队会擅自提前开火，只是含混其语。当时，秋明大队已经由城特务机关的人引路，秘密前出到西坪村以西五六里的位置，并派出尖兵准备解除八路军在村外设置的游动哨。

这个野外的位置距离已经打响的河口村，较西坪村还要偏远，因而他们没有听到来自河口村那边的枪炮声。预感到突袭计划有可能泡汤，河边参谋长恼怒之下，当即下达了进攻命令。

秋明大队的四个步兵队，有三个被他编为左右三路，齐头并进，向正面的西坪村发动急袭。机关枪队和炮队，跟随在这三路攻击队形的两道缝隙，随时准备为前方提供火力支援。秋明大队长亲率路的那个步兵队指挥攻击，河边则带着第四队，在后面跟进掠阵。

结果，其一个队的尖兵，在行进时被八路军二营在村外的哨兵发现，双方展开对射，日本人在解决了哨兵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于是，他们立刻展开散兵线，肆无忌惮地向西坪村席卷着掩杀过去。当时，他们距离村子的外沿，只剩下两里左右的路程了。

村外枪响之前，冯长治已经调动了骑兵，准备让骑兵连长夏连山带着一个骑兵排疾奔河口村，去探个究竟。而在夏连山吩咐那个排的战士备马之际，六连长王双龙也奉命、急三火四地催促起来刚刚熄灯炕的部下。事后证明，若非这两部分兵力提前有了准备，来自村外日军的这次掩杀，将会一蹴而！

这时的冯长治抓过了自己的小马枪——全营营连级别指挥员的短枪，都被吴子健收走交给敌工队使用了——拔腿往向关帝庙门外跑，一边吩咐教导员刘树马集合7连和新兵连，包括骑兵连的另一个排以及炮兵班备战。他则直接跑到了王双龙的6连那里，全然不顾该连还在手忙脚乱地武装，喊了一声“跟我来”，直奔了响枪的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