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开外的公路，日军的哨兵依旧点燃了电线杆的马灯。看着灯火点点的山内公路，吴子健仍觉得心有不甘。李天林在下午曾经说了这么一个看法：午从5连眼皮子底下开过去的卡车，拉走的应该是不少于一个大队的鬼子；那么丰店县城眼下还剩有多少兵力呢？应该不会太多，搞不好甚至只有一两个队也未可知。假如央军391团掌握了这个情报，会不会重新和鬼子展开夺城的拉锯战？

吴子健明白，自己的这个老战友，还对391团抱有幻想，或者干脆说，还对5连在山沟里打一仗心存幻想。可是，县城那边，真的如死一般寂静。

撤吧。

二营副营长选择这个时间撤退，既出于天色已经黑透的安全因素，也出于这个钟点出发午夜前足可以抵达河口村，那样战士们终于能睡个暖和的安稳觉——在寒风凛冽的大山里困了一夜一天，5连下大多数人已经相当委顿。

摸黑前行，再加情绪不高，5连足足在小榆树山里走了两个多小时，才顺着原路，摸出了那个隐秘的山口。

这里已经是小榆树山的南麓，竖立的峭壁，挡住了刺骨咆哮的北风，指战员们顿时感到了不那么寒冷了，吴子健下令在山脚下休息，他们甚至燃起了几堆篝火取暖，缓和一下几乎冻僵的身体——反正这一带没有日伪军出没，时间又很晚。人们一边烤火，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趟劳而无功的行军。

九点多的时候，吴子健让大家熄灭了篝火开拔，直奔十几里开外的河口村。这个时候，很多人的脑子里已经开始设想进村后如何煮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了，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他们只啃了随身携带的冷干粮勉强果腹。

5连行走在前的三个尖兵，几乎是将自己的脑袋撞到了一股骑兵的马腿！

没有任何征兆，漆黑的夜色里，一个尖兵先是听到了马匹喷响鼻的声音，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瞬间警觉的他，一把拽住了同伴原地卧倒。很快，趴在地的他们意识到，前方一丈左右，原地伫立着一大群马匹，除了喷响鼻声，还有马蹄原地踩踏冻土的嗒嗒声，再细听下去，还有人的轻言轻语。

根据经验，尖兵们知道这里距离河口村已经只有几里之遥，而他们的身后，则是丰店通往河口村的必由之路。虽然听不清对方小声谈话的内容，但这股在半夜出现的鬼鬼祟祟的骑兵，极大的可能是敌非友！

已经有一个尖兵向后爬走了，此刻，5连行进的队伍，应该在他们身后不足半里的距离。

接到急报，吴子健和李天林几乎同时想到：可能是蒙疆军的骑兵！尖兵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但绝对是国话而非日语，由此可证不是日军骑兵。

妈的，如果真的是蒙疆军骑兵，那这帮汉奸兵想干什么？！次他们在河口村挨揍挨得还不够吗？！

正憋了一肚子气的5连长李天林，当即要调动了队伍去打，吴子健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央军391团之前派骑兵来过河口村联络八路军，有没有可能又是他们？

然而在此时，又一个尖兵跑了回来：听清骑兵们的话语了，他们正在布署进攻河口村的先后队列，都是以连为单位！

情况顿时明朗，对方无疑是蒙疆军骑兵团。

以连为单位！吴子健暗暗咒骂了一句，看样子，这伙汉奸骑兵今晚来了不少人啊！二营副营长想起了次5连与蒙疆军骑兵的交战，据活捉的俘虏交待，那次他们来了一个骑兵营。

这次呢？恐怕只多不少！

“都是一帮乌合之众，可能是次挨完打，心里不服，今天跑来复仇来了！”李天林忿忿地说到：“妈的，竟然想玩阴的；幸亏我们全连都在村外，平时这个时候大家都熄灯睡觉了。老天长眼啊，干他娘的！”

吴子健也觉得应当立即抢先动手，眼下河口村以及关门山山口一带，只有肖俊平和8连副连长带着的两个排，而且显然对迫近的危险没有觉察。

“马靠去打，”吴子健对李天林交代着：“你带三个排，机枪打头，从正后方突击，我和副连长各带一个排，从左右两翼包抄去，留一个排监视身后的丰店方向。记住了，你这里等我们两翼包抄完成先开火！”

这股骑兵，果然是此前从丰店县城出发的蒙疆军骑兵团，由团长杜东强亲自带队。按照萩原旅团部刚刚下达的紧急命令，对八路军关门山根据地的进剿，提前在今夜行动。

接到联队长大冢康介的命令，杜东强虽一百个不情愿，但也只能急三火四地集合自己的骑兵，在八点过后开了南城门，向关门山西麓进发。这条进发的路，他杜东强是熟悉的，前一段时间，他曾经带着一个骑兵营，到关门山西麓去巡逻，并且准备活捉传说的貌美女匪首；结果却意外地遭到八路军的痛殴，损兵折将，被旅团长少将本人亲自训斥。

现在，蒙疆军的骑兵团长又回来了，这次不仅是全团出动，身后还有大冢联队的两个队做支撑。据悉，另有一个大队规模的皇军，将从西面朝着河口村以南的西坪进攻，那里也有八路军的老巢。

看来，报仇有望了。马背的杜东强心内冷笑着：有皇军重兵参与，看你们八路还敢不敢猖狂。传说，八路里面素有女兵参军的传统，奶奶的，捉她几个女八路，剥光了军服开开荤！

蒙疆军骑兵团得到的指示，是在十点之前先行接近河口村。鉴于团长杜东强曾经亲自带兵去过那里，大冢康介要求他和骑兵团自行掌握前出的位置，但绝对不要进入八路军的哨兵视线：来自城特务机关的情报表明，驻扎在这两个村子的八路军，最远都将哨兵设在了距离村子3里以的地点。

一俟蒙疆军到位后，即以骑兵攻击队形展开部署，此时大冢康介将带领奈良大队的两个步兵队到达他们的后部。夜十点整，由骑兵正式发动进攻，大冢的两个步兵队梯次跟进。

这一刻，吴子健也厘清了蒙疆军骑兵前锋的位置，他根据估算，他们离河口村约有五里左右，这和5连派驻在村外的岗哨尚有一大段距离，所以至今并没有岗哨察觉。必须抢先动手！

夜色，吴子健带领一排的四十余人，从蒙疆军的左翼开始了包抄；由于他并不知道骑兵实际的数量，所以吩咐一排长，包抄行进过程每隔一丈留置一个战士，以此向河口村方向一字拉开，完成战场展开。

5连是林师精锐，身经百战的老兵占据了全连的一大半，平时的作训也非常正规和有针对性。在这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两个排针对蒙疆军骑兵的两翼包抄无声而迅捷地完成了。吴子健看看自己这一侧的战士，算计着对面由副连长带领的那个排，差不多也应该包抄到位了。他从身边一个战士那里要了一颗手榴弹，拉着了导火索，向大约十几丈开外的地方奋力掷了出去。

轰！

伴随着吴子健这颗手榴弹的炸响，两翼包抄的两个排紧跟着丢出了数十颗手榴弹；他们完全是凭着感觉，向黑夜的蒙疆军骑兵的方位投掷。在密集的手榴弹的爆炸声里，夜空响起了大片的马嘶人喊；听到这声音，八路军指战员明白，自己打对了。

手榴弹的打击还未结束，两翼的步枪开了火。此刻，瞄准已经成了毫无意义的行为，八十多支三八式和正式的主人，几乎是靠着耳朵分辨出来的动向，朝黑夜马嘶人喊的地方夹击狂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