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当卧倒的李彦终于敢从地爬起来的时候,别说火车,连卡车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从李彦身边滑过的队伍,正是在执行“风计划”之转运慰安妇任务的日军。前头沿着铁轨两侧巡逻开道的,是大冢联队的岩田骑兵队;随之,是日军高层电里隐秘提及的“风字军列”,军列,濑名师团旅团长萩原晃少将亲自坐镇,平井寺一宪兵少佐和小岛正雄特务机关长带领一百二十名宪兵队员,监护着三十六名已经沦为慰安妇的国妇女;跟在军列后面押运的的卡车队,则是联队长大冢康介亲自带队的奈良步兵大队。
所有的骑兵、宪兵和搭乘卡车的步兵,都是在这个夜晚的十点半,集在小榆树山宋家沟小站的站台一带,整装待发。日军之所以选择半夜出行,当然也是出于掩人耳目。萩原晃与小岛正雄推演过,这个时间段出发,在天亮之前,能够悄悄驶过同蒲路的太原火车站,继而转正太路;而一旦离开太原地段,正太路沿途都是些人烟稀少的小站了,军列被路人看到的几率会大大下降。
伪蒙军的骑兵团长杜东强,则带领一个营的骑兵,提前在城以北的同蒲路与宋家沟支线的交汇处警戒,并在岩田骑兵队到达时与之汇合,然后共同前行开道。
太原火车站,则在专列抵达前两个小时实行军事戒严,严禁非军队以外的人等进入。至于从太原开始、至娘子关为止的正太路山西境内沿途,华北方面军已经电令山冈师团的一个联队,加强警戒和巡视,保证军列队伍顺利通过。
王穗花兴冲冲地带着电台台长从大榆树山的391团团部离开。
特务连长带人护送着,仍是在君陵至丰店公路旁的野店与值守雪佛兰汽车的特务连士兵接头。告辞后,开着汽车的军统女少校直奔了李彦蹲守的宅院。
不料,王穗花扑了个空,并且在看到李彦留下的讯号后大惊失色:出事了!
情报二组的组员,每人都随身携带两盒当时市面非常畅销的“大华”火柴,如果在联络地点遇到紧急情况需要向同伴示警,将其的一盒火柴倒空,半拉开火柴的空匣,另一盒火柴则搭靠在空火柴盒子的侧面。这预示着发生了紧急情况、但来不及或者不方便联络。
此刻,在李彦屋子的炕桌,摆放的正是这个紧急示警的火柴图案——那其实是李彦追不日军军列队伍、返回到这里草草布置的。然后,他重新离开去追赶军列了。
由于军统女少校刚刚被央军特务连的人生擒过,所以她第一时间判断,是李彦的住处遭到了袭击,其人被抓走或紧急逃脱:火炕凌乱敞开的被窝,也喻示着自己的部下是在夜里寝时段出的事。
然而,周边没有留守的敌人,室内也没有搏斗的痕迹。房东一家人这时都不在家——可能去同蒲路沿线捡拾废品了——,但王穗花透过门缝和窗棂缝隙,观察到房东的屋子也没有凌乱不堪的迹象。
她当机立断,与电台台长驱车直奔城的南洋旅馆。果然,在旅馆的房间,发现了周怡留下的字条:表弟有事,速与表姐联系。
表弟和表姐分别是李彦和周怡的代称。此前李彦在城火车站的货场为周怡安排临时工作,对外谎称周怡是自己表姐。军统女少校虽心急如焚,但发现周怡尚能到这里好整以暇地留字条,说明事态还没有进入失控的程度。她留下电台台长老刘在旅馆值守,自己则又驱车到了城火车站货场。
同样急得团团转的周怡,终于向赶来的司讲明了一切。原来,李彦在深夜发现了来自宋家沟方向的重兵押解的日军军列,便一路追赶到了城火车站;他先是询问了站台值班的人,又叫醒了周怡,但最终他们却吃惊地发现,他所描述的军列队伍,根本不曾到达或者路过城车站!
李彦是沿着同蒲路的铁轨跌跌撞撞地追过来的,如果城车站没有出现这队军列队伍的身影,那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军列不是按照军统尉理所当然猜测的开往了南同蒲路,而是在从支线驶同蒲路后,向北去了!
周怡告诉王穗花,李彦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跟踪方向后,已经借了一辆自行车,转而朝着北方向追回去了。王穗花不禁跺脚叫骂:这个蠢货,自行车哪里追得骑兵以及火车、汽车的轮子!
但军统女少校的身体也几乎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李彦在深夜所发现的一切,无疑证明了之前他们的发现和推断:诡异的日军军列从太原火车站失踪后,正是驶入了那条宋家沟支线!如今,它又鬼魅一般地在午夜开出来了,而且是重兵押护、重新驶往了太原方向。
王穗花联络不到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李彦,她驾车掉头往南洋旅馆跑,她必须立刻电告山西站,马派人到太原火车站监视!
军统女少校发电的时间,已经是午十一点;而山西站接到急电后,派情报一组的人赶到太原火车站时,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过,从火车站线人那里,他们倒是得知,深夜时分山冈师团的日军突然封锁了车站,禁止平民进出,直到今天早晨才恢复正常秩序。而据悉,后半夜的确有列车由同蒲路方向开来,并在车站道岔转轨后,进入正太路驶离,但列车具体情况不详。
山西站站长赵青意识到不妙,他给王穗花的电台简单回复后,当即又派行动组的人驾驶汽车,沿正太路一旁的公路向东追出了数十里,但显然为时已晚,一无所获。
守在城南洋宾馆的王穗花,一边焦急地等待山西站的进一步消息,一边焦急地等待李彦——这家伙半夜三更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追日本人的骑兵和火车,显然也是无奈之下的孤注一掷了。
结果,她首先等回来了李彦。
军统尉沿着同蒲路一路狂飙,一直追到黎明时分仍不见前方有任何踪影,终于绝望地停下来,他也曾向铁道线和公路边的居住人家打听动静,但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答案。此刻,再见到自己的女司,又累又饿的他,已经做好了挨一顿痛斥甚至痛殴的准备。
王穗花看着风尘仆仆、劳顿不堪、脸色发青、眼眶乌黑的下属,禁不住心尖一颤:自己平日里对李彦凶狠有加,但说到底,关键时刻能够替她如此豁出性命死拼的,整个山西站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到我房间去洗漱一下,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军统女少校不无柔情地吩咐属下,此刻她是在李彦与电台台长的房间里:“我和老刘等站里的回电,有情况了再叫你。”
李彦有些发晕,要是以往,漂亮的女司如此示好,他早嬉皮笑脸地讨对方便宜了,但现在军统尉却心情沉重:他十分清楚放走这趟日军神秘军列的严重后果,组长虽还在强作欢颜,可眼神闪露出的焦虑和绝望,是显而易见的。
匆匆洗漱之后,李彦马马虎虎地吃了点旅馆前台送过来的午餐,回到隔壁房间。山西站仍没有关于发现日军军列踪迹的复电,而王穗花已经不抱希望。
李彦找出一张白纸,拿一支钢笔埋头在桌子勾画起来,王穗花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地瞥一瞥专注的男下属,却不清楚他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