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话题颇为突兀地转向了毒气弹,央军校内心一动,他瞬间意识到,酒桌这个军统女人之所以对大山里的一座县城感兴趣,说不定正是为了毒气弹!——难道,驻扎在丰店的大冢联队,竟与日军的化学武器有关?
“呃,本人所部没有发现接触日军毒气的报告,”秦忠孝看着漂亮的军统女少校,谨慎说道:“我们从忻口撤下来的途,倒是听晋军的弟兄们传,陈长捷的部队在忻口遭到了日本人毒气弹的攻击。”
王穗花没有言语。秦忠孝的队伍既然没有触碰过日军的化学武器战,那么再问下去意义不大了。关于忻口的日军使用毒气,王穗花的手头有一份国民政府军委会的简单报告,面称,是由晋军十九军军长王靖国担任总指挥的忻口央防区的204高地,在与日军爆发的争夺战,先后数次遭遇催泪性和喷嚏性毒气攻击。而秦忠孝刚刚提及的陈长捷,乃晋军六十一军军长,当时协助王靖国出任央防区的副总指挥。
“王少校,我斗胆问一句,丰店县城的大冢联队,涉及日军的毒气部队吗?”
秦忠孝此言一出,摆着酒宴的小小堂屋内顿时一片沉寂,粗大的烛火光影里,五个人面面相觑。
良久,军统女少校轻叹一声说道:“有些情况,军统是有严格规矩的,不能随便对你们讲,请理解。我只能说,这支精锐的大冢联队兴师动众地占据了丰店一带,绝对不是在执行普通的守备任务。”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391团的三个人,彼此交换着眼神,品味着王穗花爆出的这条模糊讯息。又是良久,秦忠孝开了口:“懂了。我一直很纳闷,这个大冢联队为什么会突然重兵攻击深山里的丰店县城,看来,日本人是相了这里的隐蔽性。”
391团参谋长也频频点头:“丰店东面是我们所在的大榆树山,西面是小榆树山,南面是关门山,县城夹在其,的确是个隐秘的好地方。”
蓦地,王穗花想到一事:“小榆树山里,最近可曾有铁道线修到丰店附近?”她与电台台长今天在丰店县城里面巡查了一天,却没有来得及出县城的南门查看。
“没见到有,”半天不插话的赵木头说道:“我的特务连有几个弟兄,经常在丰店南郊转悠,如果有,他们应该早报告了。”
王穗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那列从同蒲路支线开过去的列车,应该停留在小榆树山里,按照李彦的说法,是一个叫宋家沟的废弃小站。她打量着桌子前的391团的三个军官,开始琢磨,一旦军统峰要求的时限到达而侦破“风计划“又没有头绪的话,可否调动这个央军精锐团的兵力,强攻丰店?!
李彦储存下来的烧鸡和酱肉,已经被他吃得差不多了。女司破天荒地送来了美食,同时也送来了破获日军“风计划”的大限,军统尉自然知道其暗伏的危机。白天,他不再一味地蜷缩在这栋破旧的院落里,而是朝着小榆树山山口那边逡巡,期冀着有什么别的新发现;夜晚,他则真的做到了睡觉都支楞着耳朵,监听从院落外面的铁轨是否传来声音。
但深夜里传来的声音,当真被他的耳朵捕捉到了的时候,却不是他所熟悉的“火车轮子轧过铁轨”,而是马蹄的铁掌踏击冻土和石子。这声音于他很陌生,但因为动静相当大,同样将他猛地惊醒。
李彦的枕边放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掖在枕头下面的驳壳枪,一样是搁在枕头旁的手电筒。此刻,军统尉先摸到了手电筒,照清了自己腕子的手表,已是半夜十一点四十!与此同时,他确认了外面响起的是大批马匹一溜小跑的声音。李彦开始手忙脚乱地穿外衣,他想:深更半夜,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马在外面跑,莫非是日本人的骑兵?
军统尉猜得不错,此刻从这座黑沉沉的院落外面疾行而过的,的确是日本人的骑兵;近百骑人马沿着铁轨两侧排成两列,阵阵马蹄声在冬夜里显得格外撼人心魄。
等到李彦穿罢衣服从屋子里冲进院落时,骑兵的马队已经跑过去了,摸不清头绪的他,本想追去看个究竟,但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隐隐传来;起初,注意力都放到马队离去方向的军统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蓦地惊觉:这隐隐传来的声音正是“火车轮子轧过铁轨”的时候,黑暗,一列远远驶过来的火车,已经让那铁轨的枕木和碎石,都微微地震颤起来。
李彦几乎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一幕——女司一口咬定的鬼魅军列、多日前轧过这条废弃支线的神秘火车,如今当真现形了?!
激动的李彦一把推开了院门,跑到了两三丈开外的路轨边,从小榆树山方向开来的、白天看起来颇似玩具的小火车,此刻却因夜幕的笼罩变得有些庞大,越来越近的车头,裹挟着车轮碾轧轨道的声响,朝着这边的军统尉奔来。李彦这么直直地立在路轨旁,睁大眼睛注视着叮当作响的小火车的车头从他面前掠过,然后是一节节的车厢——这显然是一列客车,第一节车厢里依稀有灯光,但似乎被窗帘遮挡住了;而后面的车厢窗户,都是黑漆漆的。
不!
那不是车窗,没有车窗!
混迹同蒲路筑路局多年的李彦,凭着自己对窄轨小火车的异常熟悉,在黑暗的夜幕,依然清楚地辨明了这列火车间的几节客车车厢,根本没有窗户,窗户的位置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封死了——一切都像自己的女司描述的那样!
李彦的身体在寒风与列车卷起的阵风里,瑟瑟发抖,可是令他瑟瑟发抖的并不是气温的寒冷,而是来自他身心的震颤——鬼魅一样的列车,漂亮女司曾经亲眼目睹过的诡异军列,不仅真的存在,而且近在咫尺!
被这意外的变故惊呆了的李彦,直到这列小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从他的面前溜过,才突然想到自己不应该这么傻站着看,而应该追去,弄清这列神秘的列车装载的是何物!至少,也要弄清它驶向何方。
军统尉拔腿开追。
小火车的速度并不算快,大概堪堪与最先过去的马队的行进速度相近;然而,在路基下奔跑的李彦,却受到坑洼不平的路面的掣肘,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追越慢。更让他吃惊的是,前面的小火车渐行渐远,身后却又传来马达的轰鸣声;李彦扭转头颅,立刻看见了几束明晃晃的灯光正在迫近,无疑,那是汽车的灯光,而且不止一辆。
李彦在最前面的那束车灯即将射到自己身的瞬间,向旁边一跳,躲进了夜幕,这一跳正好跳到一小片没有割倒的高梁杆的田地里,于是,军统尉躲在这一人多高的高粱秆后面,又近距离地目睹了一队日军军用卡车的驰过——那是日军九四式卡车,毫无疑问——卡车的车厢都罩着篷布,无法看清车厢里面的内容。
这是要干什么?如此兴师动众!
当最后一辆卡车开过去之后,李彦一边自问一边从高梁杆后面跳出来,继续咬牙追赶。可是,或许是他不顾一切地追赶却忽略了隐蔽,结果那最后一辆卡车的尾部,突然传来一声日语的喝问,还没容李彦反应过来,枪响了,军统尉感觉到有一颗子丨弹丨呼啸着划破了自己头顶的夜空,被唬了一跳的他下意识地来了个原地卧倒,本以为很快会召来更密集的子丨弹丨,但一枪之后,夜空归复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