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其实是关门山的一处山口：峭壁连连的关门山西麓，在这里犹如突然打开了一扇大门，一道从左到右足有二十丈宽的倾斜缓坡，绵延弯曲着伸向关门山深处，缓坡央是一条河谷，从深山里流出的滚滚泉水直冲下来，到达山脚之后，又猛地形成了一个九十度的急转弯，保持着与关门山西麓平行的姿态，向晋南方向流去——这条四五丈宽的河，名为青龙河。河口这个小村落，夹在关门山山脚与青龙河之间。

6连没有进到村子里，而是在封冻了的青龙河岸边停下，吴子健只带了几个战士，踏着坚硬的冰面过河，敲开了几户老乡家的门。很快，他们了解到，河口村这里有五十余户人家，另外在山口的缓坡，还有几户。青龙河并不深，丰水期也不过三尺，到了枯水期，水面只淹到人的小腿肚。

但这里却是关门山西麓唯有的两处入山山口之一，到下一个山口，要再南行十几里远。

吴子健带着6连长等人，请了一个老乡引领，登缓坡进入了宽阔的山口，老乡说，前些年关门山闹土匪，黑石崖的匪帮动不动从这里出来劫掠，河口村的半数人家都逃走了，留下了不少空屋闲院；但这一年多，土匪好像闹得已经不如从前那么凶。

“从这里进去，能摸到黑石崖吗？”

吴子健问老乡。老乡摇头说，没多少人能说得清黑石崖到底在哪，只有几个猎户和采山货的，才有可能找得到。

“听说这伙土匪，在这一带很有名头，当家的土匪头子，还是个女的。”吴子健对身边的6连长说。

“副营长，我们是要来这剿匪吗？”6连长看着晨雾里的深山，跃跃欲试地问了一句。

“说不定，”吴子健咂咂嘴：“一山不容二虎，我们既然在这一带驻扎下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土匪再出来祸害老百姓吧。”

“那咱们是住山里、还是住村里呢？”6连长刚才已经注意到，这个河口村里空置着的那些民房。

吴子健没有回答。他在琢磨带路老乡告诉他的另一个情况：从这里离开山脚向西走，最多二十里路，是同蒲铁道线。但距离同蒲路的哪个车站最近，老乡却说不出来——显然，他没有去过。

还得倚靠肖俊平！

今天早，吴子健已经将夏连山手绘的那幅本地地图，交给营部书张绣，让她拿着地图去找肖参谋，请肖参谋帮着核对地图的正误；作为驻防晋南的独12旅情报参谋，这一带的地理情况，他应该谙熟的。回去问他，同蒲路在这一带的大小车站有多少。

吴子健带着6连，在老乡的引领下，沿着山口向关门山里前行了好长一段路，基本厘清了山口这一带的地形。而后，他们下到山脚，进入河口村，吴子健下令6连战士们帮助所有的老乡家修整院墙，破冰担水，砍柴拾薪；同时，简单收拾了那些已经没有人居住的空屋；足足忙活了一午。在此之前，河口村民只知道有阎锡山的晋军，却不知道八路军的来历；这里远离战火，消息也很闭塞。

午饭时分，他让6连长带领一个排的人，在河口村老乡家造饭，饭后即沿着青龙河和山脚，继续向南边的下一个村落搜索侦查，探明那个村子的大致情况后再返回二营宿营地。吴子健本人，则带着6连其余的战士，先行返回。

夏连山派出的第一批两个战士，从丰店南郊顺着来时路线纵马狂奔，在午饭前跑回了宿营地。

丰店县城被日本人占领了的消息，顿时在二营官兵当弥漫开来。

吴子健带着6连的主力刚从河口村回来，被通讯员拉到了营部的帐篷里，刘树心神不宁地在帐篷内走来走去，冯长治则闷头抽着烟袋。

“吴副营长，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丰店被鬼子占领了！”刘树急切地说到：“我刚才向营长建议，二营应该立刻朝关门山内转进。吴副营长，你们午进入山口了吗？那里情况怎样？”

丰店沦陷的消息，多少让吴子健感到意外。这两天，他从肖俊平的嘴里已经搞清了丰店守军的情况，央军391团的番号他是知道的，去年忻口战役期间，二营所在的林师主力团，曾经在执行侧后打击日军的行动，经过了391团的防区，后来听说，那个团打得相当英勇。然而还是那个团，如今怎么如此之快把一座县城守丢了？！

“老冯，连山回来了吗？”吴子健还在为早晨的争吵耿耿于怀，所以没有理会教导员的单刀直入，转而去问冯长治。

“还没呢，派回了两个人先行报信，他带着其余的，准备再靠近县城抵近侦查。”营长不紧不慢地回答，他显然不像刘树那么焦虑。

“还侦查个什么劲？既然日军已经占据了丰店，他们应该赶紧回来，随同全营转移！”刘树抱怨道。

吴子健终于忍不住了，一边摇着头一边说：“教导员，我觉得你应该改变一下思考问题的路数了，不能一听说附近有鬼子，马想到转移！咱们是国军人，外敌当前，首先应当守土抗战！像你这样一味地避敌畏敌，会给我党我军带来极坏的影响！”

刘树一听，当即拉下了脸孔，忿忿地反驳道：“副营长，我看你的思想和口气，越来越像那个躺在担架的国民党军官了！”

太原城。

央公园旁的几栋有着微弱灯火的建筑，此刻已经笼罩在夜幕里，相隔很远才一盏的昏聩的路灯，无精打采地映照着寒风瑟瑟的街路。

一辆日军宪兵标识的卡车，停在路边一栋建筑前，卡车彻底熄着火，足见车内的人进入那栋建筑的时间已经很长。

终于，三个穿着宪兵服饰的人走了出来，来到卡车旁，路灯下可以看清，其一个是军官，另两个是士兵，他们都没有随身携带武器。军官指了指旁边的央公园，又指了指这栋建筑，显然是在提示部下，如何记住这建筑旁边的参照物。

他们车，卡车打着了火，呜地一声开走，消失在这条街路的尽头。

卡车驾驶室里，除了司机，还坐着那个宪兵军官——华北方面军派驻濑名师团宪兵队队长平井寺一少佐。

平井寺一的少佐军衔，是刚刚由方面军司令部晋升的，而他的宪兵队，也刚刚被解除了原有的一切职责和任务，转隶划归濑名师团，由师团部直辖，专门执行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风计划”。

自次赴约了师团长的私人宴会之后，平井寺一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新工作。萩原旅团长从麾下的一个联队里又抽调了一批士兵（按照太原特务机关长的意思，这是一批略通汉语的士兵），大约五十名左右，交归平井寺一指挥。出于掩人耳目的原因，平井请求师团部，暂时仍以宪兵队的名义进行活动。

此刻，坐在驾驶室里的平井寺一，刚刚以宪兵队长的身份，带着两名部下，走访了一户张姓太原市民的家庭。走访的结果令人满意。

这户张姓市民的家庭成员，有一名二十三岁的长女，是太原平民学的艺术教员，在个月的月初，张教员傍晚从学校归家的途，被在路游荡的几名日本兵看到，强行将其拖进了央公园的树林里，轮番施暴至午夜仍不肯罢手，张教员趁日本兵疏忽之际，逃出央公园，几名追赶的日本兵则在马路重新将她摁住，但恰被巡逻到此的平井寺一宪兵队当场查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