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被秦忠孝断然否决，二人由争论升为争吵，平日对团座惟命是从的参谋长，值此生死关头开始据理力争。结果，恼怒的央军校掏出了手枪，啪地一声拍在了沙盘：

“我已决意与日军决一死战，再有胆敢言退者，杀无赦！”

参谋长也豁出去了，一把抓起团长的手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

“团座，若能为391团保住骨血，赵某愿意独领撤军之罪！”

一旁的警卫们见状急忙扑来，夺下参谋长手里的枪，将虎视眈眈的两个长官分到两边。

在这时，院子里起了骚动，一营的一个连长满脸硝烟地跑进来，气急败坏地报告：大批鬼子从防线后面杀来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批鬼子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南城开了城门之后，被日军趁机突入？

由于团部的电话总线，刚才被日军掷弹筒的榴弹炸毁，至今尚未恢复，所以打往各个城门的电话都已不通。情况不明却又危急万分，秦忠孝不由得心跳加剧，他看了一眼参谋长：突然腹背受敌，这时候，恐怕想撤也撤不下去了！

转眼间，从后面包抄的日军攻到了很近的距离，在院子里已经依稀听得见日本兵哇啦哇啦的叫喊。秦忠孝下令立刻分兵向后防御，他和参谋长一起从堂屋冲进了有榴弹炸响、硝烟弥漫的院落，在这时，从院门外面跑进了一个身影，身没有军装。

一颗手雷不知从哪个方向飞了进来，正在这个身影的不远处轰然爆炸，他的半个头颅都被炸飞了。

团部的人还是认出了他：他正是这家宅院的男主人，夏百合的男人，王掌柜。

那颗手雷是日军九七式，应该是被距此不到三十米的日本兵丢进来的，而当时王掌柜正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手雷几乎在他的头顶炸响。

王掌柜为什么会在这时突然返回家，团部的人无暇细想，但作为这家宅院的男主人，从团长到卫兵都与他很熟络，因此他的死令在场的众人无不为之一震。

紧接着，又有一颗手雷砸到了院墙，在墙头轰然炸开。秦忠孝意识到，从南面向这里冲锋的鬼子已经近在咫尺。他对身边的卫兵们吼了一声：

“快屋顶！”

秦忠孝的团部较精简，除了参谋长和几个作战、通讯参谋，再是一个十五人建制的警卫班。听到团长命令，警卫班长马带着五六个手下，攀援着厢房的窗台和房檐，爬到了屋顶。警卫班的人多半也装备着与特务连相同的伯格曼冲锋枪，此刻这几枝冲锋枪都登了高处，他们一眼发现，南面院外的街巷里，包括大道，成片成片的日军正在朝这里猛扑。

警卫班的冲锋枪居高临下开火了。

秦忠孝不顾参谋长等人的劝阻，也吃力地爬了屋顶，他必须要搞清出现在自己背后的日军有多大规模。在屋顶，他的警卫班长拉着他躲到一处高翘的屋脊后面，秦忠孝用望远镜一瞄，不禁大惊失色。

在街角巷尾闪现的黄乎乎的鬼子的身影，目测差不多有千人下，这应该是接近一个大队的规模！这么多的鬼子兵，怎么会一下子钻到了自己防线的后面？

腹背受敌的391团，仓促之间不得不分兵抗击背后杀出的敌人，原本还接近势均力敌的战局，转眼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秦忠孝的后脊梁骨升起了一股凉意，他短时间做出了研判：南门虽已打开，但难民潮涌堵塞，鬼子即使攻进南门，也不可能如此之快到达这里；只有一种可能：东城或西城的城门已经失守，日军从两翼对这里实施了包抄！

身经百战的央军校，明白这一仗已经打不下去了，目前尚不得知日军还会有多少后续部队入城，但仅眼下的兵力对，391团已经处了下风，何况还是两面受敌。

撤吧！

秦忠孝痛苦地做了决定。他本来是要将从北城掩杀过来的鬼子挡住，给百姓从南城出逃创造时间，却不料自己反被鬼子抄了后路。这仗已经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要撤，而且要撤得出去。

秦忠孝下了屋顶。时间紧迫，他要参谋长立刻收拢二营的一个连，全力向东城打。假如东门已经被日军袭占，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来并据守之，为全团突围打开通道。

秦忠孝选择从东城突围，是有他的道理的。在丰店驻防的日子里，黄埔出身的央军校，不光派人去北边的日占区侦查，对县城东西南三边的情况，也做了摸底。

丰店以西是大山，穿行山的小路继续向西，出大山即是纵贯山西的同蒲铁道线的铁轨；丰店以南，有条大道先向南、后折向西，同样到达同蒲铁道线，并且是到达同蒲线的重镇：城。

这两条路，秦忠孝都不会选。因为他至今无法得知日军此次重兵进攻丰店的同时，是否会另派兵力沿同蒲线南下。391团眼下的人马，已经没有了任何重武器，如果暴露在地势开阔的同蒲铁道线一带，一旦遭到攻击，无异于屠杀。至于城，那是晋军独12旅的旅部，逃跑的田明达团的大本营，此刻秦忠孝对他们已毫无信任感。

唯有向东。

丰店以东，与西面一样是大山，但穿行小路进入大山，沿途颇有几处村屯山寨，虽不像丰店县城城墙那般坚固，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秦忠孝的撤退令由团部下达，用人员口令一路向西城传递，那边的一营是秦忠孝最担心的，由于这一次布势，是拉长了一条战线阻击北城的日军，因此一旦撤出战斗，最西边的队伍也最容易被敌阻断。

这是一场刚才的阻击战还要激烈的血战，双方的兵力在细长的战线绞在了一起，你有我、我有你，局部区域甚至爆发了白刃战。秦忠孝紧急组建了若干个火力小分队，集了轻机关枪和冲锋枪，占据十多处屋顶制高点，一边扫射日军，一边引导、掩护全团向东城艰难地转进。

事后证明，正是这十几个制高点发挥了决定性作用。391团的官兵战术素养较强，撤退伊始，主动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制高点的方向猛打，这样，长长的散兵线，逐渐聚拢成了几十人为一队的十几股力量，他们倚仗着对街巷地形的熟悉，在制高点的协调和指挥下，遥相呼应，互为犄角，缓慢但坚定地由西向东且战且退。

日军在陌生地带打巷战的劣势却暴露无遗了。

由于相川大队得到了福田大队的夹击支援，南北两队日军毫无顾忌地杀进了391团的防线，连相川少佐以及福田大队的副大队长，也都亲自卷进了巷战战局。等到日军发现了来自头顶的支那军火力制高点极具威胁的时候，各自为战、焦头烂额的他们已经组织不起有规模的掷弹筒分队予以清除打击。

这样，391团在付出了三百多人阵亡（没有人被俘，破城的日军根本不打算抓俘虏，凡遇伤兵或投降者，一律地杀戮）的惨重代价后，主力终于打到了东门。之前，参谋长已经带人与袭占东门的鬼子拼死力战，夺回了城门的控制权，他们居然还幸运地缴获了两挺九二重机枪——那是福田大队为了轻装穿插391团的侧后，置留在这里的重武器。

此刻，这两挺九二重机，分别架在城墙和城门楼，向下狂扫。而391团的官兵，则从重机枪火力下方的城门鱼贯跑出，奔进了东面的崇山峻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