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团开早饭的时候，王掌柜他们的南城接到命令，守城的青壮分一半回家去吃早饭并短暂休息两个小时，随即要回来接替另一半青壮吃饭休息，午十点之前，务必全体城墙。王掌柜认识的391团的参谋长，亲自向他们下达的命令。南城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只有一个连的士兵把守城门楼和城门洞，城墙则全是青壮百姓在值守。

王掌柜未能被划入第一批回家吃饭的队列，他叹口气，度日如年地等待着。

他没能等来回家的钟点，因为午八点刚过，北城方向再次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炮声。

日军开始攻城了。

北城的观察哨，最先发现了日军步兵的出动，黑压压地、无声地出动。他们注意到，日军的炮兵阵地在天亮后做了调整，九门野炮，如今更向央收缩摆放，而不是昨天那样隔着老远才摆一门。

可是在黑压压的步兵出动的时候，日军并没有开炮。

并且，出动的步兵也没有冲锋，而是呈几个方阵，向前移动。

终于，391团的人们发现了异样：在鬼子步兵方阵的最前沿，押着四名五花大绑的人；随着方阵的向前，城头的官兵逐渐看清了：那应该是四个国人！身体很结实，留着光头或寸头，从头到脚，赤条条一丝不挂。

城头是三营的人马，有人立刻想到了：会不会是昨晚夜袭出城被俘的特务连士兵？三营长紧急给团部打电话报告，要特务连的人火速到北城辨认。

鬼子的方阵停下了，四个被绑的国人被单独向前推搡了十几米，他们的身体布满了血淋淋的伤痕，脚步沉重而踉跄，每个人身后，都有几名日军押解。很快，押解他们的日军，将四个人推得全部跪倒在地，每个国人的身后，分别出现了一名手持雪亮战刀的鬼子。

城头鼓噪起来。尽管距离远，人们还认不出跪在地的四个人的身份，可确定无疑是自己的同胞，而日本人的架势，分明是要用刀活劈了他们！

三营长急吼吼地召唤枪手，三营没有专门的狙击兵，但几个枪法好的士兵很快抱着三八大盖了城头，三营长声嘶力竭地大叫：

“干了他们，干了拿刀的鬼子！”

三营的官兵也跟着乱纷纷地大喊起来，怒骂鬼子兵灭绝人性的行径。

枪响了。

然而，对面并没有反应。几个枪手陆续报告：距离太远，不在三八枪的射界之内！

三八枪，已是391团拥有的射程最远的步枪了。三营长愤怒、沮丧地用拳头擂着砖墙。

终于，对面的鬼子，纷纷举起了手里的战刀。城头一时静了下来，静得差不多能听见人们砰砰的心跳声。

寒光闪耀，鬼子行刑手的刀劈下来了，瞬间，四颗首级滚落到了硬硬的冻土，血污满地。

城头391团的官兵再度开始了声嘶力竭的叫骂，许多武器几乎同时开了火！

枪声大作。

但没有一颗子丨弹丨能打到敌人方阵里去。日军显然在行刑地点与城头之间的距离，做了精确的计算。

几个日军笨拙地往冻土里费力楔进了四根杆子，然后，将那四颗血淋淋的首级，插在了杆子的顶部！

他们要用这种野蛮的斩首示众，报复守军的抵抗和夜袭，打击守军的士气和意志！

三营的官兵，果真有人悲愤地哭出了声，哭声很快传染开了，三营长厉声叫骂着：“不许哭！把眼泪瓣子都给我憋回去，留着劲，跟小鬼子兑命！”

特务连长赵木头，在早晨这悲壮的气氛里，飞跑了城墙。

他很快在望远镜的视界里，辨认出了四颗首级的身份：那正是他特务连的四个弟兄！

赵木头脸色泛白，死死攥着望远镜的手指关节同样在泛白，但他没有哭，眼泪昨夜在团长面前早流干了。他记得团长当时冷冷地说了一句：哭吧，流干了眼泪，准备流血！

赵木头将望远镜投向了更远端的开始躁动的日军方队，那无疑是准备攻城的方队。

日本兵冲锋了！

大冢康介亲手设计了早晨对支那兵俘虏的这场示众杀戮。

兵临丰店之后，联队长接连窝了几口恶气，现在他则是通过残酷的斩首杀俘，宣泄出这几口恶气，同时，也为摧残对面城头支那守军的意志，也为提振自己官兵的精神。

所以，俘虏首级的鲜血还未滴尽，大冢下达了攻城的号令。

攻城的士兵仍分作两路，表面看，与昨天下午的攻击路数没有变化。对城墙缺口的进攻，由福田大队的两个队担当，而相川大队的三个队，则分成前后三个梯队，朝城门扑来。

没有任何炮火准备，日军新构筑的炮兵阵地，九门野炮死一般地沉寂。

丰店北城的城头，391团三营的官兵还没有从鬼子刀劈自己战友的悲愤情绪里走出来，发现敌人的冲锋队形向前展开了；人们彼此呼唤着，拉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

刚才接到三营长的电话，赵木头是一个人跑来认人的，特务连的士兵因为参加了夜袭，此刻还都在休息；特务连长没有料到日军会在这么早发动攻势，而昨天下午两军围绕城墙缺口进行殊死争夺的时候，赵木头正带着手下在南城弹压逃跑的晋军，所以未能赶，但他听团长讲述了当时的战况；此刻眼见日本人又奔着这处大缺口来了，他急忙让三营长指挥应战，自己则抄起电话打给团部。

团部的人也是刚刚吃过早饭，秦忠孝听说敌人在杀俘后立刻开始了大举进攻，情知这有可能是决战——无论是针对昨天白天的受挫，还是针对昨天夜里的遇袭，日本人都将在今天实施报复性的总攻。

秦忠孝放下电话，抓起束着手枪套的皮带往外走，他让副官留守团部，通知东西南三面城防提高戒备。在电话里，赵木头已经要求团长下令将自己的特务连带来，秦忠孝当时没有表态：特务连后半夜出击且损失惨重，他有些不忍心继续使用它们。但在快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央军校还是咬咬牙，回身对副官喊了一声：

“通知在东城的特务连，即刻赶往北城作战！”

这应当是决战，决定丰店生死之战；没必要再保存实力了，胜负在此一举！

福田大队两个队的士兵，呀呀地叫喊着，端着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冲向了北城坍塌的缺口。由于昨天大队长福田冈受了伤，大冢康介已经调他去坐镇右翼的防线了，此刻率队冲锋的，是副大队长。

秦忠孝跑城头之前，三营已经开火。

被日军野炮轰塌的那处大缺口，昨晚守军曾经试图做些修复，但因为坍陷得很厉害，而且是塌成了一个斜坡，遍布碎砖石，几乎找不到修复的方法，最终只得作罢。三营在接替血战后的一营城之后，在城墙的两处缺口的最方，用沙袋堆积起了临时的掩体。鉴于日军没有搭城的云梯，秦忠孝判断其对缺口的攻击仍将为主要手段，因此命令三营也在两处缺口的掩体后面，集了多数的轻机枪和冲锋枪。

此刻开火的，是这些自动火器。

秦忠孝一来，发现赵木头亲自架着一挺捷克式在临时掩体后面扫射；而城下射向城头的子丨弹丨也非常密集。秦忠孝小心地伏到一处垛口处，看清了下面黑压压向前冲的鬼子，大约有四五百人，他们边冲锋边射击，平端着步枪，发火后的拉栓动作幅度很小，射击频率堪称飞快，显示出了极高的战斗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