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的突然性不是问题，傍晚的时候天空阴沉起来，云层很厚，夜晚基本看不到月光。只要行进隐蔽，摸进孤悬城下的鬼子炮兵阵地，不难做到。

关键是袭击之后的撤退路线。

由于野炮阵地长达数百米，秦忠孝主张，在夜袭得手后，特务连可分两路撤退，靠近东边的，可沿出击线路原路向东城城门返回；而靠近西边的，则可近向北城城门跑，届时北城将临时开启城门接应——夜幕降临后，已经组织人力对被炸掉的一扇城门进行了抢修，现在勉强可以关闭——这么做，也是出于对特务连最大的保护，否则，可能会有相当一部分官兵因回撤路线过长而遭救援日军的截杀。

参谋长则坚决不同意开北城城门的做法。

“日军白天曾经对北门实施了强攻，一营仗着门洞里的那挺重机枪，才勉力守住。”一直不同意这个冒险夜袭方案的参谋长，此刻显得气急败坏：“刚刚修好的那扇门，能不能经得住下一次的冲击都很难说。你们现在让特务连从北门回撤，万一日军追兵蜂拥而至、趁乱占领北门甚至由此灌城，丰店完矣！”

秦忠孝看着面红耳赤的参谋长，沉吟起来。

“团座，”赵木头的倔脾气又来了：“你放心，不走北门，咱们一样能回来！”

堂屋里的空气变得近乎凝固。

“方案不变，这么定了！”秦忠孝最终有些恼火地拍了板。

大冢联队在丰店北城外的宿营排布，是以白天的攻击队列为基础的。最后面的，是随联队而来的工兵队以及野炮大队的运输兵，在他们前面是福田大队，然后是联队部和相川大队，最靠近丰店城墙的，则是野炮大队阵地。此外，骑兵队和福田大队一部，被大冢联队长派到了靠近城西的地方，以防范那个方向可能出现的八路军。

大冢没有考虑营地会被夜袭的可能。他只是担心骑兵队长所言的“几千八路军”，但从午岩田少佐回来报信，直至天黑时分，也没见有八路军从那个方向杀出来。

至于丰店城内，支那守军在白天已经遭受重创，不可能有力量和胆量在夜晚反戈一击。所以，联队长只是告诫各部做了简单的布哨，而最前端的野炮阵地，也只是由野炮大队自己担任警戒。

这让赵木头的特务连，成功地在午夜三点，摸了来。

起初用的是冷兵器。

特务连的一个排长和一个士兵，分别以匕首无声地解决了阵地两个冻得缩头缩脑的哨兵，但接下来的行动却惊动了其他的日军，枪声瞬间响起来了。

特务连伯格曼冲锋枪的弹雨，开始了狂热的扫射，它们朝着炮位一切朦朦胧胧的人影开火，午夜静谧的夜空，除了冲锋枪的吼声，是日军士兵的叫喊和咒骂。

赵木头的两个排各司其职，一个排负责开火，另一个排则三人为一组，寻找到野炮的炮位，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捆tnt，迅速绑到发炮机关处，点燃导火索。

他们是从东城开门潜出的，因而发起行动也是自东向西，靠近东边的几门野炮，袭击开始没多久绑了tnt，但与此同时，其余的小组还在冲锋枪的掩护下，拼命向沿线的炮位奔跑。

而惊醒过来的日军宿营地，已经有数个小队陆续冲了过来，企图夺回炮兵阵地。

不久，最东边几门野炮绑着的tnt炸响了，腾起的耀眼火光，几乎照亮了大半个炮兵阵地，这使得还没有完成爆破的特务连士兵，完全暴露出来，炮位的日军已经明白了袭击者的目的，他们拼命地抵抗着，而救援的日军则疯狂地向这边冲锋。负责掩护爆破的特务连冲锋枪手，接二连三地被越来越近的三八大盖的弹雨打倒，许多爆破手则根本无法完成捆绑乃至引爆的任务。

日军夺回了野炮阵地，几个特务连士兵绝望之际，拉响了手头的tnt。

没有人向北门回撤。他们也根本来不及回撤。

这场夜袭的结果，日军三门野炮被炸坏，一门轻微损伤。赵木头以及三十五名特务连士兵得以撤回，其余五十二人，全数阵亡或被俘！

阵营大乱的日军，没有立刻实施报复，火光过后，他们的宿营地恢复了秩序，重新变得黑黝黝的，死一样的寂静。他们，在等待天明。

丰店北城城头，秦忠孝和他的参谋长，以及三营的官兵，目睹了城下的这场短暂但悲壮的夜袭。

他们，也在等待天明。

君陵的日军对丰店突然发起的攻势，很快被报到了位于晋西南临汾的第二战区长官部。报情报的，是晋军独立12旅。

独12旅的旅长郑源，焦虑地坐在城的旅部里，对日军南下进攻首先选择丰店的这一举动，颇为困惑。

城，与去年年末已经被日军占据的君陵，均位于同蒲铁路线，君陵的日军如果想挥师南下，最便捷的莫过于沿同蒲线直击百里之外的城了，可令人不解的是，他们却避开铁道线，绕了个弯子去攻击深山里的丰店县。

日本人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郑源的独12旅坐拥两个团，569团在城，570团前伸在丰店，一个扼守铁路，一个扼守公路，互为犄角，堪称晋南的两座门户。然而，虽然同为门户，但城坐落在同蒲线，如打下城，便可沿这条纵贯山西的铁路动脉，依次攻击灵石、洪洞直至二战区长官部所在的临汾：以日军擅长的机动作战特长来看，这才应当是他们对山西发动新一轮攻势的首选。

但日本人竟然直扑了丰店。

来自570团团长田明达的紧急报告表明，突然兵临丰店城下的日军多达数千之众，携带重炮，且有骑兵。如此庞大的一支精锐，为何会对孤悬两军前沿的一个县城，倾力出击？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独立12旅，在晋军里只能算是二线部队，抗战爆发前，该旅已经在城、丰店驻防，那时候，整个山西都还在阎锡山的掌控，所以独12旅所在的位置并没有像现在这么突出。如今，他们已然地处两军对峙的最前沿，却还没有直接参与过对日作战。但是，郑源对阎长官以及央军在晋北、忻口、娘子关以及太原的接连落败，是深感心惊的：日本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丰店守得住吗？丰店守不住，并无大碍，可是如果日军拿下丰店后，再从大山里绕出来进攻城，那是祸事临头了。

郑源在接到570团的警报后，立刻报了二战区的长官部，但整整一天过去了，长官部没有发来任何指示和回复。而独12旅的旅长当然是不会拿着自己的一个团去和日军死拼的，他第一时间暗示了田明达，如县城不守则相机将团主力撤来旅部，固防城——反正，丰店还有退下来的央军在那挡着呢，而城的战略地位，更是远非丰店所能拟。

独12旅旅长没有料到的是，他手下的570团团长撤退的速度可谓惊人，似乎日本人还没有将丰店怎么样、田团长带着全团向城这里出逃了！更糟糕的是，在与旅部最后一次通话，田团长报告说，旅部连夜派出的通讯班及护卫连，在今晨遭遇日军骑兵，未能进入丰店县城，现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