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先给小宋手术的一小段时间里，这位高医生颇耐心地给栀子花讲解了一些简单处理伤口的要点，特别提到火药里的硫磺硝石固然能起到止血的作用，但其内含的毒素会给身体造成一定的伤害，若不及时处理，会留下很大的隐患甚至某些后遗症，可以用其他的替代品如烟灰、焚烧后的草灰等等等等。

可这些对时刻面临战火的特工，几乎对牛弹琴。

小宋的手术很简单：用力按压弹头周围的肌肤，使之尽量暴露，一把咬骨钳死死咬住弹体一用力，得嘞。

栀子花一旁很用心地看着，完后大大松了口气，跟拔颗牙齿差不多。

过了会儿，该给极地虎做手术了。高医生从老纪手里接过手电筒照看了一番，扭头对栀子花说，让她出去，血淋淋的怕吓着她。

栀子花猛猛地摇了摇头，走到极地虎的脸跟前，笑眯眯地对他说，该你了，一点都不疼，小宋说的。

极地虎的手术开始了。起初很顺利，划开伤口虽仍流了不少的血，高医生用了几块药棉很快便止住了。接下去，他分别用镊子和咬骨钳在伤口周围内外折腾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神情霎时变得凝重起来，脸的汗珠成串往下滚落，貌似遇麻烦了，连旁观的老纪和栀子花也瞧出了不对劲。

当高医生再次从老纪手里要过手电筒往伤口里探看时，栀子花忍不住问了声：“大夫，怎么了？”因为她发现极地虎脸的汗也大颗地冒了出来。

高医生没吱声，拿起一把咬骨钳探进创口。

蓦地，极地虎的身子猛地一弹，喉咙里发出极力压抑的“啊”的一声，他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栀子花扶着他肩膀的那只手，疼得她也大喊了一声“哎哟”，随即忍着痛俯身去问极地虎，是不是很痛啊。

极地虎身子抖了抖露出一个笑容对她说：“对不起，把你弄疼了。”

“麻药劲过去了！弹头嵌在肋骨里又只露出一小部分，很难弄！”高医生直起身对老纪这么说了句，抹了把满脸的汗。

“那你再打一针哪！”从他进来看不惯他那副德行的栀子花忍不住喊了一嗓。

“麻丨醉丨剂用多了对伤口的愈合很为不利。”高医生解释道。

“那你的意思是不治了啰？”突然冒出的一个声音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原来是春生嫂来了，胳膊挎着一个大竹篮，放她进来的小宋手里还拎着一个麻袋。

高医生皱了皱眉头，意思是哪冒出这么一个人来，却问老纪，你说我该怎么办？

听着这话的极地虎对栀子花说，给我弄个东西塞嘴里。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什么意思。栀子花惊叫一声，那会疼死人的！

勉强对她笑了一个，极地虎用力喊了声“医生——！”

高医生谁也不看地拿了几块纱布走到极地虎的脸跟前亮了亮说：“实在疼不过，喊一声停，我给你用麻药。”

极地虎摇了摇头，高医生把纱布塞他嘴里，走回原处，重新处理了一下伤口，举起了手的咬骨钳。栀子花一下抱住了极地虎的脑袋，眼里的泪滚滚而落。

这位高医生跪在了极地虎的身侧，示意老纪和春生嫂分别摁住极地虎的双腿和肩膀，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动作迅疾地将咬骨钳朝他腰肋的伤口里探进去，腮帮子一咬，裸露的胳膊青筋暴突。

只见极地虎的整个身躯在一个微颤之后，剧烈地痉挛起来，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强忍身体颤动的幅度，嘴里发出一阵阵沉闷的狼般的嗥叫，栀子花抱着他的头哭得那个伤心伤肝，恨不能替他痛。

但见高医生的身体蓦地一个后仰，老纪忙伸手一把揽住，而他手里咬骨钳夹着的一颗血淋淋的弹头，让其他人大松了一口气，唯有栀子花仍在放肆地哭着。

高医生瘫了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长呼一口气说：“我一生再也不会做这种手术了，太磨人。这位兄弟受苦了！”

见栀子花还在哭着，春生嫂伸手抻了把她的脑袋：“个傻丫头，好了啦！”

还真见效，栀子花一下抬起头，仍抽噎着问，弹头取出来了？

高医生朝她亮了亮手里的弹头，一脸的自豪。

栀子花迅速地朝他作了个揖说，谢谢！刚才我不该吼你，却在高医生的客套话还没说出口时，旋即扭过头去看极地虎，见他塞着纱布的嘴帮子频频地一鼓一鼓的，忙掏出纱布切切且怯怯地问，还疼吗？

春生嫂又戳了她一指头，嗔了句，真傻。

第042章以身饲虎

当东方天际第一缕晨曦初露时，从杨庄村公所大院里缓缓走出一大拨人马，个个披麻戴孝，跟随在一具八人抬棺木后，向孔雀山沉默着进发。

今天是村长杨老头出殡的日子，村里除了躺床不能动的病人，乡亲们全都来了，送杨老头最后一程。没有爆竹，没有乐队，只有那扬天而撒的纸钱，寄托着乡亲们对杨老头的哀思，一路走好！

老纪执幡有意走在送葬队伍的头里。昨夜高医生给极地虎做完手术后，特意叮嘱，山洞潮湿阴冷不适于养伤，只会令失血过多的身体更为虚弱。送春生嫂下山时，老纪临时起意在杨庄住下了，一是确定日本人是否仍盯着杨庄；二来趁着送杨老头“山”，自己“送门”观察对方的实力。若条件容许，可将极地虎转移到庄里养伤。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在他的身前，是杨老头的妻子和一儿一女，一直哀哀低泣着。杨老头虽死在日本人手里，但因他是从相好春生嫂屋里出来撞的，死得不甚光彩，也因此春生嫂未敢出现在送葬的队伍里。昨夜里，老纪伴着她下山时，她哭了一路。相好的走了，她却不能相送，那份哀伤和委屈无从诉说。

老纪一身乡民打扮，但他心里很清楚，是骗不过日本人的。那都是些什么人哪，特工的精英，能一路从南京追踪到杨庄这么个小地方，可见其功力之深。还有一点，让老纪略有些心虚。他的个头和身板与极地虎十分接近，都是一米八十几的身高，若日本人把他当极地虎一枪给毙了，着实有些冤。

但他此行，说白点，是准备为极地虎这个人献身的，准确地说，是为栀子花。可显然极地虎无论其身份和价值，栀子花要高出许多。所以，尽管没有获取峰的指令，他也明白线与下线孰轻孰重这条分界线。

逶迤而行的送葬队伍终于来到了孔雀山以西的杨氏家族的墓地。或许触景生情，杨老头的妻儿蓦然爆发了颇冤屈的嚎啕痛哭声。紧接着，不知谁突然带头大喊了一声“打倒日本小鬼子”，这一发不可止了，各类诸如“把小鬼子赶出国去”、“血债血偿”、“倭寇不投降叫他灭亡”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把孔雀山满山的鸟儿都惊飞了。

棺椁落穴，村里的书念了一篇祭后，封穴。人们沿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