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不喝水强按头显然在他这里是行不通的。章唯无奈将述二人的询问笔录交予了他。川崎认真看过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原来这样啊。章唯于是盯牢了他，显是欲他道出话外之音。

扛不住她犀利目光的川崎鼻孔里哼了声后终于说：“矢口君曾是参谋本部的宠儿，与特务部亦曾多次密切合作，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去年六月的某天，矢口君突然离失去踪影，俟后，高层对外宣称其以身殉国，有关他的字档案随即销毁。从此，他作为茶余饭后的一个神话般存在。”

“从这些神话里你听到最多的是什么？”彻底绝望的章唯强打精神问道。

“他与一位美丽女子私奔了，你信么？”川崎咧开嘴笑了。在章唯朝他怒瞪一眼之际，他却正色道：“但本部特务机关直至战败日仍在秘密调查、追索他的下落。”

章唯顿感兴趣道：“是传言还是有确切证据指向？”

川崎摇了摇头，却说：“以我个人的感觉，近些年，矢口君的身边似乎隐伏着某个或某几个神秘人物暗窥着他。矢口君离失踪后，他或他们也一同销声匿迹了。”

若说连续三天的提审有什么收获的话，川崎的最后这番话给了章唯一个信息：极地虎尚或活在人世。

第007章功德圆满

章唯对小林浅三郎、菊见泽、川崎尾枧的审讯笔录，随一架顺路军机运抵重庆送达范轩杰手时，用“崩溃”两个字形容他最为贴切不过。

原本，极地虎是范轩杰最后的一张牌，乔鼎善一案能否翻盘全系于他一身。章唯南京之行非但没有获得他的任何信息，按照她的说法，即便找到了他并出庭作证，亦翻盘无望——乔鼎善与日照重庆计划并无直接的因果关系，这个点仍然落在具体执行者重庆特高课身！

章唯在报告说，极地虎仍有可能尚在人世。但作为一名老牌特工，范轩杰从这三份审讯笔录，窥探到的是“秘捕秘杀”四个字，否则极地虎的杳无音讯无从解释。

如果有时间，乔鼎善一案范轩杰或可另谋良策，可问题是，他没有时间了。

军情局迁往南京仅仅半个月，各种不利于范轩杰的消息纷至沓来。起初，葛鹄志“密报”，传言有人向军统高层递了状子，他范轩杰有通共嫌疑。前两天葛鹄志坐实了这一传闻，戴老板已经找孔占全问责：范轩杰与共党分子王岩仅仅是私交甚笃这么简单么？他还适合坐在特二处这个位子吗？

范轩杰问葛鹄志，老大什么态度？葛鹄志说，这些天他一直阴着张脸，嘴里时不时蹦出“浑蛋”俩字，也不知是在骂谁。范轩杰心知，他是骂自己呢，不识好歹。

霍光的传话那更邪乎了，具体到当年是范轩杰放跑了王岩，唆使凌剑飞投共。他有鼻子有眼地说，宣嘉伦即将空降军情局，坐他那个位置，所谓的举报出自他手。

范轩杰却不以为然。特二处与宣嘉伦的特务处交恶由来已久，孔占全不会愚蠢到容纳宣嘉伦这匹狼，即便硬塞。令范轩杰纳闷的是，南京的山雨已经刮到重庆来了，可时至今日，孔占全连一个电话也无。

保密电话里，葛鹄志说，这你都不懂，明哲保身呗。

仕途岌岌可危，乔鼎善一案近乎陷进一个死局，范轩杰心里很明白，只要自己即刻飞往南京，危局立解，那些小人不是趁着自己远在重庆作妖么。

可同时他也明白，乔鼎善一案一旦放下，再捡起来难了，自己将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乔某？又如何向在乔某衣冠冢前对他母亲信誓旦旦的承诺有个交代？

乔鼎善的律师看过章唯的审讯笔录后，明确指出，欲推翻乔鼎善勾结重庆特高课的原罪，突破口仍落在原重庆特高课负责人北原友和的身。

范轩杰倒是想揪着北原的领口怒喝一声“你给老子如实交代”，可这么一来不更涨了他的气势么——将死之人你奈我何。

这日晚，颇感束手无策的范轩杰在自家的院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他的堂客拿了件毛衫给他披，临去时有口无心地说了句，你别自己折磨自己了，要是老王和乔少在，兴许能给你出个主意。

是啊，范轩杰看着月下自己茕茕孑立的身影，深有同感。但夫人的话同时也提醒了他，若是乔少在，他会有啥“鬼点子？”

鬼点子，鬼点子——范轩杰嘴里讷讷着这三个字，似乎有些些茅塞顿开的感觉袭心头。

当年的乔某这个“雏”之所以能在众多老牌特工脱颖而出，在于他的“诡”，思常人所不及，走不寻常路。

北原之所以态度强硬拒不合作，并非他不怕死，而是他乙级战犯的身份业已难逃一死，索性拉一个垫背，死后在家族尚落个美名光宗耀祖。

他的真实心理活动是这样的吗？想当年乔某不过稍稍对他动了下刑便吓得尿了裤子，这样的人也配叫不怕死？若是王岩，他或许大手一挥，审他，不信他死扛到底还！若换作乔某呢？人关在战犯看守所里，动刑是不可能的了，如何才能撬开他的嘴？乔某常炫耀，他的制胜法宝是蛇打七寸。现如今的北原的七寸在哪？应该仍落在“怕死”二字。

如何让一个怕死的将死之人“吐口？”范轩杰的脑子里蓦然灵光顿现。他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的那轮皓月祈祷道，乔少，希望你的在天之灵显显灵吧，我老范愚钝，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在范轩杰的授意下，深藏歌乐山腹地的日军战俘营里这两天传开了一个特大的好消息：国民政府即将回迁南京，按史惯例，蒋总统或将宣布大赦天下！

对于一般的战俘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提前遣返归国的好消息，历经战争与生死即将于国内的亲人团聚，想想都美滋滋的，整个战俘营顿时轰动了。

在战俘们的奔走相告，消息“不免”传到了处于战俘营一隅的战犯看守所。随之一个疑问在北原一类的战犯滋生：所谓大赦天下会降临在他们这些被判重刑的战犯身否？

终于有一天，北原叫住了一名看守，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这名看守极为正式地回答他，只要如实交代自己的罪行，人人都有机会。

这一夜，北原在他的单人房间里辗转反侧良久，殊不知黑暗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似乎他还要紧张。

第二天一早，北原向狱方申请，他要见乔鼎善的律师。

十天后，重庆的各大小报头版头条刊登了一则消息：经国府最高法院重新审理，原重庆首富乔鼎善勾结倭寇一案系倭贼肆意栽赃诬陷所致，特予撤销；但其所涉走私违禁品证据确凿，念其勾结倭寇冤案已服刑四年且年事已高，予以当庭释放。

当晚，范轩杰接到孔占全的电话，应该是“面无表情”在说，这下你该称心如意功德圆满了吧，真该给你颁个什么奖。一星期后，你我在汉口碰个头。

范轩杰还没想明白过来，那头电话已经挂了。

稍晚，葛鹄志的电话追来了，第一句话便是，老兄，恭喜你任军统武汉站站长。

范轩杰顿时懵了。自己堂堂一军情局特工首脑竟“下嫁”辖下的站点，让我老范今后怎么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