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岩凝视乔某和妍儿的照片良久，转过身来面对范轩杰用一种极诚恳的口吻对他说：“下面我要提出的两个问题可能会分别侮辱到你我各自的智商，但这么些年了，我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范轩杰遂也收起不阴不阳的面孔，正色道：“我也预计到会是什么样的两个问题，你说。”

皱了皱眉头，王岩嗔道：“你不能不打断我吗，总显着你谁多聪明似的。”

范轩杰以一句“还是你较懂我”自我解嘲，做了个让他往下说的手势。

王岩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乔某的墓碑。

“我不明白的是，立在我们面前的为何会是乔某的衣冠冢？四年了，以军情局以及你范轩杰个人的能力和能量，这岂非一个绝妙的讽刺？据你们对外的口径，乔某是被日本特工掳走了。日本人掳走他干嘛？养着还是做成标本供着还是偷偷剐了炖着吃了？”

面对王岩咄咄的诘问，范轩杰、章唯和霍光俱都沉默不语。这是一个三岁小孩都能想到的问题，而他最后一句话里的尖酸刻薄，可以说是揭了他们的一层皮，但除了忍受，他们无力也无颜反击。

王岩却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继续发难道：“乔某泉下有知，依他的个性，会否跳起脚来指着你老范的鼻子大骂一通？”

面色窘得青白的范轩杰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地说：“这里面的蹊跷我也一直想不通，可以说我任何人都想获得一个明确的答案，有吗？或许他妈的狗日本是要给我老范这一份折磨。说你的第二个问题。”

王岩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那更为蹊跷了。乔某应该死在山杉静子的枪口下却没死，简直匪夷所思不是吗？”

范轩杰苦笑着说：“又是一个只有死者才能回答的问题。你不觉得你很弱智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王岩遂指着他说：“看，又来了。问题的确很弱智，但你堂堂一个老特工干什么吃的，怎么会允许这样一个弱智的问题存在？”

这是所谓的一击的。

范轩杰的一张老脸包括章唯和霍光两张不老不嫩的脸没处可放了。

接下去王岩做得更绝，来一句“既然你没法回答我的两个问题，我也懒得再跟你啰嗦。走了，赶回去吃药呢”，抬腿便走。

目送他虚弱的背影去远，范轩杰喉咙里梗塞地喊了声，王兄，山长水远，务必保重啊！

第006章特别审讯官

南京，老虎桥监狱某审讯室。

章唯一脸肃穆正襟危坐在审讯席的座位，她的面前尚未有被审讯者。身材瘦削面容姣好的她与审讯者的身份似乎有些不怎么搭，唯有一身校军衔的国军制服具备一定的威慑力。

但此时的她，一双秀眉微蹙着，彰显出她内心的某种焦灼。来南京前夕，范轩杰带她去见了他为乔某的父亲乔鼎善请的辩护律师。

乔鼎善被判十年刑期的罪名是勾结日寇、间接为重庆特高课制造的“六.五”较场口大隧道惨案提供帮助。乔鼎善屡次在申诉材料辩称，所谓提供帮助纯属与第三者生意往来，主观并不存在与日寇勾结一说，他本人是被冤枉的。

律师指出，作为一桩特定时期特殊案件，乔鼎善的所谓冤枉并不完全成立，毕竟日本人确曾借助他“生意往来”所提供的物品达到制造“六.五”惨案的目的。这位资深律师据此认为，对乔鼎善的辩护必须讲究策略，对其只宜做脱罪辩护而非无罪辩护，概因其走私违禁物品这一条是如何都洗不清的。

所谓“脱罪”则必须把乔鼎善从“六.五”惨案摘清，而摘清的前提则是，“六.五”惨案的发生具备不可抗因素，非某个个人的直接、间接参与或不参与便可不生成。如此这般，便必须提供“六.五”惨案是某个作战行动或计划的证据，也即从军方的角度，“六.五”惨案并非某次例行轰炸行为，而是日本华派遣军“日照重庆”计划之一份子。

律师阐明之后，范轩杰问章唯，搞清楚了没有。章唯虽然大致弄清楚了，但仍有些懵里懵懂，不知跟她有什么关系。

范轩杰告诉她，此前，他和这位律师曾分别此提审和询问过被关押的前重庆特高课课长北原友和。作为“六.五”惨案的制造者和指挥者，北原友和已被战后的方列入日本乙级战犯。这个北原友和虽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但在获知自己被列入乙级战犯难逃被处决的下场之后，对此采取了抗拒的态度，拒不交代自己的任何罪行，更遑论合作了。

范轩杰曾构想，只要曾作为我方卧底日本华派遣军的情报员“极地虎”现身作证，“六.五”惨案是日方“日照重庆”计划的一部分，乔鼎善勾结日本人的罪名便摘清有望。

遗憾的是，随着极地虎生死不明的杳无踪迹，他的这个愿望落空。

于是，此刻坐在南京老虎桥监狱审讯席位的章唯，被范轩杰寄予了厚望。在这个位置，前日和昨日，章唯分别提审了前日本华派遣军参谋长小林浅三郎和特别任务部部长菊见泽。

小林浅三郎交代，一九四一年，本部确曾有过一个“日照重庆”计划，但因其属于一种敌后特别行动，具体制作者隶属于特别任务部（特务部）。章唯问他，知道矢口相一这么个人吗？小林的反应有些懵，说记忆好像有这么个人，但仅此而已。一个不显山露水的情报特工，相对于一个较高级别的长官，无足轻重挺正常。

而在特务部部长菊见泽这儿，似乎有了某个突破。他坦诚，四一年，在他的主导下，确实策划了一个“日照重庆”计划，对国政府战时首都的重庆进行一次全方位性的破坏行动。但具体的目标和对象，则由实施者实体——重庆特高课制定并执行。即便如此，作为策划者——特务部，所谓证据的具象化，其作用极难落到实处。

章唯略升起的希望即刻化作泡影——即便找到了“极地虎”，他所提供证据的抽象化，也极难被法庭予以釆信。

而在章唯提到矢口相一时，菊见泽则表示对其有着较为深刻的印象。虽然分属不同部门，但因属性相似，在工作打过数次交道。“这个人作风果断思维敏捷行踪诡秘，不过好像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也没听人提及过他了”，菊见泽皱了下眉头的同时竟对章唯挤了挤眼说，也许这家伙有先见之明，提前潜回了国内也说不定。

会吗？章唯想，这难道是即便范轩杰发出紧急召回令，极地虎始终不冒个泡的原因？

门外传来动静，章唯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来者是原日本华派遣军战时情报课课长川崎尾枧，矢口相一的直接司。他或许是章唯最后一个要见的被审讯者了，对他并未抱多大的希望。

川崎进屋一看见章唯，似乎一愣，或者没想到会是一位女士之故吧。

例常的开篇询问后，章唯来了个直捣龙门，问川崎，作为矢口相一的长官，是否知晓他目前的下落。

川崎稍稍思量之后，却说，他想知道小林和菊见长官是怎么回答她的。

似乎话里有话。章唯便让他不必理会，自己知道什么说什么。川崎便低下了头，一副不予合作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