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闩不炸炮管炸，两种可能性任选其一都有不小的概率发生，谁都不知道这明显破损了的炮闩和炮根，到底还能不能承受住开火时极高的火炮膛压，哪怕一发122毫米炮弹的炸膛都能将整个炮组瞬间全部带走。

但，年纪轻轻又满脸是血、被烟渍所熏黑的炮长手下已经没有其他的炮组成员了，现在只剩他一个。

望着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地、没有一个是还有动静的同炮组同志们，又看了看周遭阵地上已然是枪炮声大作、爆响声连天，弹丸和子丨弹丨各种四散飞舞，其余的各个反坦克炮位也在被德国佬直瞄炮击狠炸当中，在做不断开火还击的战友们。

头盔都不知道飞到了哪儿去，鲜血顺着额头上有小拇指那么长的豁口不断往下流的年轻炮长紧咬牙关，并紧接着就做出了一个很是惊人的举动。

脚边敞开口的弹药箱里是整齐码放着的弹丸，跌落在炮闩跟前地上的东西是发射药筒。

还没来得及把它装进炮闩，就已经被弹片击中而牺牲了的装填手遗体，此刻还挂在炮闩边上滴血、一动不动。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誓要跟法希斯邪魔血战到底的年轻炮长，只是一语不发地一把掀开了战友的遗体，捡起发射药筒双手怀抱就往敞开的炮膛里送，他还记得已经有一发弹丸被推送入膛。

哗啦——

咣当——

药筒摩擦着炮膛的金属声响伴随着炮闩闭合声回荡耳边，独自一人完成了装填的年轻炮长又捡起了地上的炮绳，一圈又一圈地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咬着牙，将之缠绕到了鲜血淋漓的手上，一直缠到自己可以在炮手位瞄准并兼顾开火之时才终于停下。

“爸爸，我想去莫斯科河划船，你说过会带我去的。”

“阿莲娜乖，跟爷爷奶奶好好在家，等爸爸赶跑那些德国法希斯回来一定带你去，爸爸说到做到。”

彼时他日的往昔回忆不知为何倒映在此刻的脑海，那乖巧可爱的面容和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就在耳边回荡。

“少尉同志，我怀着悲痛的心情通知您，您的爱人在随战地医院转移的途中不幸牺牲，请节哀。”

缓缓移动中的法希斯坦克已经被沾满血痕的右眼牢牢锁死，拼命摇动手轮来瞄准目标的手臂已然停下，牢牢缠绕着的炮绳就紧握于手中，就好像那坚定的信仰与意志始终未曾撒手放开一样。

“阿莲娜，爸爸永远在你身边！”

“开火！”

前线阵地上的战士们在打生打死、豁出命去，在阵地稍靠后一些位置的后方指挥所里，267步兵师的野战师部同样是处在水深火热当中。

“什么！？喂喂？喂？一号阵地，一号阵地！汇报情况，能听得到吗？一号阵......该死！电话线炸断了！”

“派出传令兵，搞清楚一号阵地到底怎么样了！

“是！”

马洛诺夫斯基上校是267步兵师的师长，这也是他自中校升任上校之后接管的第一支师一级一线野战部队，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带领这支新组建的步兵师通向胜利，赢得那些该去赢得的荣誉并摘得近卫称号，踌躇满志的马洛诺夫斯基有这个信心。

但在此时此刻，面对着这场前所未见的残酷硬仗，马洛诺夫斯基同志经受到了自打他担任师长以来最严苛的一次考验。

那支几乎是连近卫步兵师都无法抵挡的德军装甲集群，正在猛扑他的阵地、发起狂暴进攻，这对于一个刚刚从预备步兵师升格至野战步兵师不久的部队来说，属实是有些过于压力山大。

“师长同志，我们遭遇了炮火覆盖、空袭打击，现在又是敌主力装甲集群猛冲阵地。我必须得提醒您，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十分不妙，请您做好必要的准备。”

参谋长这边话音未落，然另一道突兀的声音却在一旁陡然响起。

“必要的准备？什么必要的准备？政委同志已经上前线跟战士们并肩作战了，我也马上就要出发，你却在这儿让师长同志动摇军心对吗？难道你不觉得这话说出口很可耻吗？”

“你少血口喷人！必要的准备是战术上的准备，我们要做好万全之策才能应对敌人。我从穿上这身军服的那一刻开始起就渴望着为祖国牺牲，你这是在玷污我的荣誉，我的誓言，我为祖国所付出的一切！”

“......”

“列宁同志在上，这两个苏卡又来了，他们就不挑时候的吗......”

颇为头大的马洛诺夫斯基一直都很头疼一个问题：人事问题，准确来说应当是师机关的人事问题。

267步兵师是从预备步兵师升格来的，而且还是才升格后不久、没过多长时间更没打多少能证明自己的硬仗,光从这一点来说,你就能猜到267步兵师不会得到太过于有经验、有才干的中高级指挥员分配。

毕竟既有经验又有才能的中高级指挥员，可是各个精锐部队都抢着要的宝贝人才。

举个不太中听但又很现实的例子，这便是领袖师先挑一轮、近卫师再挑一轮、基干野战师再在剩下的人才里矮子拔高个、挑挑剩下的凑合用。

最终留给像267步兵师这样，还没来得及证明自己的刚刚升格新野战师的，就只剩下那些被挑了三轮以后剩下的......呃，姑且算是人才吧。

放眼下的267步兵师转化成实际例子来说，便是参谋长是总参部空降下来上前线、过去只会画地图写报告，没参与过什么一线实际战斗策划指挥的纯新手。

副师长也是差不太多的一个样，名义上说是从团长位置上升上来的，但那只是个预备团的团长。绝大部分时间都给人家练兵输送兵员补充了，少数打过的几场仗不少还是和乌克兰游击队在干仗，确实是实战不假，但那是正规军欺负杂牌地痞的纯粹碾压式一边倒战斗。

也就政委同志算比较有经验，是从团级政委上升上来的，而且是个一线基干野战师的主力团政委、打过不少硬仗，总算是没让马洛诺夫斯基师长变成独木难支的孤家寡人，多少身边都还有个帮手。

可令人揪心的事又不止这一件，各自都没啥实战经验的副师长和参谋长之间那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平日里政委同志在的时候那就是绊绊嘴、怼两句，现在政委同志一不在，这俩牛脾气的二货眼看都能搁眼下吵起来，这着实是让马洛诺夫斯基在颇有无奈之余又感到相当火大。

“你们俩消停消停！还有完没完！？”

“德国法希斯在猛冲我们的阵地，你们俩却在为了一点小事在师部里吵架！战士们知道了怎么想？政委同志知道了又会怎样？你们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啊！？还有没有点师级干部的样！？”

“......”

马洛诺夫斯基这么一通吼，方才还唇枪舌剑的二人这下算是消停了，这师长同志的权威看起来还是相当管用。

“先这样，把那一个连的预备队现在就派上去，去加固防守一号阵地，那里绝对不能......”

“师长同志！师长同志！！！”

马洛诺夫斯基话还没说完，一道从师部掩体工事外的交通壕里传来的急促脚步声连带着叫嚷，便突如其来地打断了他的思路和发言，令他情不自禁地瞬间回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