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固然是好事,但要是输了又该怎么办?
何况还是输的概率远比赢的几率大出太多的情况下。
“你的意见,把敌人放进内陆里来打?”
脑袋越想越为自己方才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怕,虽已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仍不好意思当面承认的隆美尔,索性换了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向着依旧待在自己办公室里,还未曾离去的隆德施泰特开口问道。
吃过的盐比隆美尔总过的路还多的老隆帅,又何尝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的小隆帅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隆美尔现在的真实心境几乎都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从目前展现出的情况来看,我们决不能和盟军在现有的战线上硬碰。空军和炮火都不是敌人的对手,那些盟军随便动动身子就有航母和战列舰掩护,铺天盖地的舰载机和大口径舰炮会把我们的部队淹没在射程范围之内。”
“因此,我主张撤出目前一线上和盟军纠缠在一起的所有部队,撤的越快越好、不要拖泥带水!每耽误一分钟都会损失宝贵的兵力,现在的我们已经很难补充这些损失了。”
“在这之后,我们要在盟军海军的支援范围之外,至少要在他们的战列舰主炮射程范围之外重整防御。抵挡住盟军地面部队的攻势,杀伤他们的有生力量,视情况再发动一场有限的、能够起到足够威慑作用的凌厉反攻,让那些盟军充分体验到我们的厉害、至少是在地面上时的德意志战车威力。”
隆美尔确信自己听清楚了隆德施泰特所说的话,但心中仍有一事颇为不解。
随之站起身来,走到了正屹立于战区地图前的隆德施泰特身旁,略微审视了一下眼前的战区局势对比后随之开口问道。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的战略形势依旧十分被动,战略主动权还在那帮盟军手里。只要他们的海军在,我们就肯定不敢发动大规模的战略反攻,他们也能从海路源源不断地送来更多的增援部队,我们迟早会被拖垮。”
“那些盟军会察觉到这一点并加以利用的,到时候我们只会被牵着鼻子走,这样的战略布置是不是...是不是太被动了?”
因为刚刚发生不久的战略误判和紧随其后的孤注一掷错误,现在的隆美尔多少表现得有些心虚、说话也底气不足,这种略带犹豫的试探性发问在隆德施泰特听来可是真不多见。
但,这并不代表隆德施泰特就会趁机落井下石、奚落嘲笑隆美尔。
这位德军老帅清楚地知道现在根本不是搞这种破事的时候,敌我态势和整个战略的危机程度前所未有,隆德施泰特现在也不得不对隆美尔说出憋在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了。
“我们正在重走上一次大战的老路,隆美尔。区别就是这一次俄国佬不会退出战争了,唯有这点我敢保证。我们和布尔什维克已经成了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那帮俄国佬不彻底弄死我们是决不会罢休的!这可比上一次大战时的情况还要糟糕太多!”
“上一次大战我们没能赶在美国人加入之前打赢战争,美国人现在又回来了,而且还得算上那帮恨不得活剥了我们的俄国佬。抛开个人情感,隆美尔,如果你是一个第三方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待这场战争,你觉得德意志还有希望打赢吗?”
隆德施泰特一脸的认真、语气严肃,只要不是狗屁不通的小屁孩,就都能看得出来这位久经战阵的德意志老帅绝不是在开玩笑,他是非常认真地在同年轻的后辈探讨这一问题。
隆美尔有心想要给出底气雄厚的回答,但直视着隆德施泰特这双犀利到仿佛能洞穿思想和灵魂的鹰钩般锐利双眼时,隆美尔又瞬间觉得自己失去了说谎的能力和理由、纵使是话到嘴边也根本无法开口。
“不得不承认,我找不到能打赢这场战争的理由,我甚至连说服自己都做不到,又何谈现在撒谎?”
一声轻叹的隆美尔终于还是把这憋在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口了,纵使是个人情感再怎么不愿意面对、却也无法回避这残酷的事实。
但也就是在承认真相这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的隆美尔紧接着瞪大眼睛抬起头来,报以那近乎难以置信的目光直视着隆德施泰特,紧随其后的脱口而出话语更是有些语气颤声。
“难道......难道你是想利用局部反击来争取”
隆美尔没有把话说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倘若隆德施泰特的真实目的就是这样,那这未免也太过惊人了,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可是会在柏林引发一场空前地震的。
“既然已经没有希望打赢,那么战争的最终目的也就变了,隆美尔。”
“我们不应该再以如何打赢这场战争为目标制定战术计划,而是要以如何在谈判桌上为祖国争取最大的利益为目标付诸行动。”
“那张方方正正的谈判桌上,也是以战场上的较量来当做本钱的。我们必须要打出能在盟军面前挺起腰杆说话的底气,这至少不会让我们的祖国重回上一次失败时被肢解到支离破碎的状态,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最有意义之事。”
“.......”
隆美尔沉默了,纵使他已经猜到了隆德施泰特的真实想法正是如此,但却仍然对隆德施泰特现在就考虑到这么远而感到惊讶。
你不能说隆德施泰特畏战怯懦,事实上他们这些经历过上一次大战的国防军老将,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对那些曾经的敌人展开复仇。强烈的复仇欲望比任何人都来得更加猛烈,这是年轻一辈的军人们所无法理解的刻骨铭心之痛。
同样经历过一战的隆美尔对此也能理解,他的心中也怀着这样的强烈欲望。
但光凭复仇欲望可打不了胜仗,形式比人强的真实局面,迫使着同样能认清现实的隆美尔承认这一切,承认隆德施泰特的分析、承认他所说的所有话皆是对的。
“即便是我认可你的观点,但你打算怎么向柏林、向元首进谏?元首是不会同意怯懦的,任何的和谈和非胜利形式的结束都会被视作怯懦,这一点你是知道的。这可能会让你惹祸上身,甚至有可能因此被迫离开军队,你难道就不再考虑考虑吗?”
老隆帅说的是实话,小隆帅说的也是。
一老一少两位元帅之间的距离实际上已经无形拉近,至少在现在,他们是军衔相同的德意志国防军军人,不再是为了各自的战术安排而吵的不可开交的唇枪舌剑之敌。
隆德施泰特知道隆美尔这是真心替自己着想、说了两句心里话,但事已至此的情况下,有些事情早已经是身不由己了。
“我会尽我所能进行尝试,如果我离开了军队,至少还有你听过我的想法、理解我对未来的分析、更加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德意志的利益最大化。”
“除了和盟军和谈,割让必要的利益,现在的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我始终相信只要我们割让的利益足够多,盟军是愿意和我们一道、阻止布尔什维克进军欧洲的,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在谈判桌上失去的,在从和布尔什维克的战场上夺回来便是。这场谈判拖得越久就对我们越不利,等到连坐上谈判桌的本钱都输光的时候,我们也就彻彻底底地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