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竞曾经阅读过的那破译到一半的电文也在其中,只不过小野美黛看到的是全文,21日,蒋方代表抵滨,注意保护。
她捏着那些纸页,越捏越紧,最后将它们捏成了一个纸球,用力掐进掌心。翠翠觉察出她的异常,走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还说:“你可千万不要掉眼泪,你脸上的那些东西要是冲掉了,我没法子给你补。”
胡绊听了这句话,开始大口深呼吸,生生将眼泪逼回去。翠翠注意到她握紧的拳头,想要掰开它,但胡绊却像是痉挛了一样,整只胳膊的肌肉都抽紧,无论如何也伸不开手。翠翠给她又是热敷又是按摩,可那只拳头始终不为所动,连带着胡绊整个人都僵硬冰冷,眼眶通红,她不敢掉眼泪,但郁结在心里的情绪却像是咽下去的一把刀子,吐不出来,也不甘心就那样吞下去。翠翠拍着她的背,她不敢惊动旁人,只能自己折腾着想办法,掐她的人中,给她顺气,带着哭腔低唤她:“绊哥,绊哥,你看看我,你张嘴喘气。”
她唤了好久,胡绊才有了反应,她转动眼珠,看着陌生的翠翠,看她脸上焦急的神情,喉头动了动,一口血喷出来,喷了她半张脸。
翠翠胡乱拿手抹了一把眼睛,紧张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又用粗瓷碗沿撬开她的牙关,给她喂热水。胡绊痉挛的小臂上裹着热毛巾,翠翠又隔着热毛巾给她按摩,舒筋通气,折腾了半宿,那只紧紧抽着的拳头才松开,露出里面捏的像石头一样硬的纸团。
翠翠没有问纸团里的内容,她从胡绊手里将纸团取走,捏着问她:“烧了,还是给你放起来?”
“烧了。”胡绊牙关敲得咯咯作响,“纸灰戳散,什么都不要留下。”
她缓过了那一口气,看到半张脸布满血迹的翠翠,吓了一跳,又低声道歉,拿自己手臂上的热毛巾给她擦脸。
“别,别。”翠翠偏头躲过去,从铺上胡乱拾了些草茎将脸一抹,又小心地掬出一点泡毛巾的热水,将脸上的血迹洗掉,冲着胡绊笑,“血在巾子上,粘热水就洗不掉了,我以后还要用它呢。”
胡绊点了下头,放下毛巾,自己缩了回去,在铺上瑟瑟发抖。翠翠收拾好了自己,照她的话戳散篝火里的纸灰,将它和草木灰混到一起,戳到再也辨别不出来后,才过来挨着她坐下:“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觉,明天上船走了,去个新地方。”
胡绊惨然道:“没有新地方,所有的地方都一样。”
胡绊看了她一眼,翠翠捕捉到这个眼神,伸长胳膊揽住她的肩:“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但三爷说了,一定要叫我把你平平安安的送上船,可见你是个重要人物。那纸里肯定写了很糟糕的话,才让你一个重要人物变成这样,但是呢,绊哥,你的这么想,这世上糟糕的事情多了去啦,只要最糟糕的还没发生,那一切都有改变的机会。”
“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
“我原先觉得,再没有比丢了命更糟糕的事情了,但是现在变了,现在我觉得,再没有什么事儿是比亡国更糟糕的了。”她将头和胡绊的头抵到一起,叹气道,“命没了,下到地府,总得再投胎吧,要是投个胎到世上,发现这国已经变成日本人的国了,他们现在干的事情,将来要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地干下去,那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所以呢,”翠翠抹抹眼睛,又拍拍她的脸,“不管发生多坏的事情,只要国还在,就能改。
谈竞昏迷了十二天,他受了好几处伤,水晶灯落下来时,被弹出的玻璃片划伤的,跳楼时的擦伤,还有几处枪伤。但最重要的是小野美黛对他开的最后一枪,那枚子丨弹丨穿过了他的肺叶,送到医院的时候,整个肺腔里全是鲜血,呼吸受阻严重,用医生的话说,是捡回了一条命。
在他昏迷的十五天里,所有与谈竞有关的人被翻了个底朝天,连带着葛三爷也被传唤了几次,只因祝七是他推荐给谈竞做司机的。
“谈会长请我推荐一个人,给他开车,同时当他的保镖。”葛三爷交代,“他见过我这个伙计,对他印象也不错,所以我就推荐了他。”
左伯鹰便提问:“您这位朋友,之前是做什么的?”
“跑船。他拳脚可以,人也狠,肯卖命,所以在船上做打手,对付水盗。”葛三爷道,“很红,好几个船主都喜欢请他,他呢,谁给的钱多就去谁家,这次谈会长给的价格高,那当然就跟着谈会长。”
“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爹早就饿死了,老娘也死了,大哥出去倒插门,绝了音讯,只剩一个姐姐。”
“姐姐呢?”
葛三爷低下头,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双手捂着划亮了火柴,唇上的火星猛地一亮,轻烟便袅袅飘出,在他面孔前遮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幔:“死了。”
“就剩他自己。”左伯鹰道,“他赚钱做什么?”
“好问题。”葛三爷甩灭火柴,瞅着左伯鹰似笑非笑,“家人都死了,可他好歹还活着吧,人活着就要花钱。”
左伯鹰沉默了,直觉告诉他,谈竞正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从陆裴明到小野美黛,所有的事情,都和他脱不了干系。陆裴明的下线如今已经水落石出,可左伯鹰完全没有放他或者杀他的意思,而是想抢在谈竞醒来前,将他的身份查个水落石出……至少也要有些苗头。
栖川旬没有在任命新的首席秘书,小野美黛的叛变对她而言是个沉重打击,她看起来依然镇定,但行事却比以前更加谨慎,或者说……疑神疑鬼。左伯鹰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她,她没有再向以前那样,给出一个明确的肯定或是否定的意见,而是说了一大通语焉不详的话,最后道:“出事的前一天,谈君前来见过我一面,说他接近小野……接近那个叛徒,并不仅仅是因为风月情事。”
“您是说,他早就怀疑她?”左伯鹰从祝七和葛三也身上均一无所获,而陆裴明则啰里啰唆地交代了一堆与谈竞有关的事情,其中一些内容只搭耳一听,便知道是栽赃陷害,他为自己脱罪的心理是如此急迫,以至于恨不得将滨海所有的坏事都安到谈竞头上……太配合了,配合到左伯鹰都忍不住啼笑皆非。
“能不能从您在重庆的那位线人那里,再多拿一些消息?”
“我已经向她传讯,让她想办法去查谈竞,但这需要时间。”栖川旬道,“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小野她……她是个日本人,为什么会成为重庆的卧底?”
左伯鹰小心翼翼地发问:“她盗走的情报,重要吗?”
“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栖川旬道,“她暴力破开了我办公室的保险箱,拿走了我们近期的兵力分布图和一台密码机,那是我用来向国内发密电的,加密方式很复杂,无人可解,想必是想将原型机拿走,好研究破译。”
左伯鹰悚然紧张起来:“那……”
栖川旬轻蔑而怨毒地笑了一下:“他们或许能解开偶尔某一天的,但想要通过那台机器破译出完整的密码本,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