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您太客气了。”谈竞一手端着杯子,一手垂在身旁,“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
赵修看着他,笑容不变:“这怎么能算贵重呢?这对袖扣配您正好。”他说着,将其中一只摘出来,示意谈竞凑近了仔细看:“扣托里还有您的姓氏首字母,我专门定做的,纯金的”
谈竞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从钻石表面看到扣托上那个小小的字母“t”。
他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打量赵修。这么贵重的礼物不是白送的,他必然等待着一份质量相同,或是更加优厚的回报,才能送出如此大手笔的礼物。
“你想要什么?”谈竞没有同他绕弯子,上来就直奔主题。
赵修松了口气,脸上笑容加深:“会长是爽快人,那么我也不同您玩虚的,我有一批货,想送到重庆去。”
谈竞心里猛地一跳,他对“重庆”这两个字非常敏感,甚至下意识觉得赵修是栖川旬或者别的什么人派来试探他的。
“您刚上任,我也不在这时候给您找麻烦,”赵修盖上盒盖,将盒子往谈竞手里送,“这次就是来跟您交个朋友,我赵修别的不敢说,对待朋友,那是真的两肋插刀。”
谈竞依然没动,没有接,也没拒绝。赵修便动手将那个盒子装进谈竞口袋里:“做朋友,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义’字,我是要求您办事,但那事对您来说,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好不我也不好意思张嘴向您开这个口,对不对?”他谄媚地说,“我老底都抖给您了,就是谈会长您的自己人了。”
谈竞侧了一下身,让他将那份厚礼顺理装进自己口袋里,矜持地摇晃着杯子:“你那一批货,都是什么东西?”
“药品、食品、物资……”赵修道,“都是战时奇缺的,重庆正缺那玩意儿。”
谈竞勃然大怒:“给重庆运送物资,你这是通敌叛国!”
“您冷静,冷静!”赵修慌慌张张地东张西望,想冲上来捂他的嘴,却又不敢,只能着急忙慌地使劲做手势,“哪里就通敌叛国了,瞧您说的……发点国难财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谈竞依然怒视他:“战争正在吃紧的时候,你往重庆送东西,你这不是发国难财,你这是脑袋不想要了。”
“发大财和掉脑袋,那只有一线之隔。”赵修凑近他,动作轻柔地拍了拍他微微鼓起来的西装口袋,提示他这份厚礼的存在,“古人都说过,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谈竞简直要被他这引经据典的一句话气笑了,他向四周看了一下,仿佛平静了情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啊,那就说说,你打算怎么样做这个侯?”
赵修看到了他松口的希望,双眼放光,他向谈竞处凑得更近,声音也压得更低:“您一定也得到消息了,日占区开始驱逐法币了。”
谈竞点了点头,这已经不是新闻,很早之前,滨海就已经开始有意提高军票的流通度。
“兴亚院往重庆派了一批人,走私他们的物资,运到占领区高价收购。会长大人,您想想,这消息传开了,那动心思的可不仅是占领区的商人,恐怕就连重庆人都会坐不住。但那重庆才多大点地方,能有多少物资?就这么个倒卖法儿,撑不了多久,后方就空了,您说是不是。”
谈竞心中大骇,这件事他从没有听说过。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想起在救济站门口兜售烟草的那几个日本人,他们是日本人,兜售的却是重庆的烟草。
他后背开始冒冷汗,并且在温暖的室内感到一阵刺骨寒意。打仗打得是钱,往深了说,其实打的是物资储备,抗战本就已经竭尽中华物力,日本人这一招,简直是釜底抽薪。
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但脸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还露出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这些我都知道。”
赵修察言观色,觉得他有些不耐放,便干脆地揭开了自己的老底:“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反其道而行,将物资运进重庆,高价售卖。”
他露出一个贪婪又狡诈的笑容,附到谈竞耳边:“只收黄金和美金。”
谈竞最终从赵修处拿到的价码是一对钻石袖扣和每批货的五成收益。在他说出五成的时候,赵修的唇角明显抽动了一下,他摆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正要开口,谈竞便抢在前头道:“六成。”
赵修不知在心里骂了他多少遍,怕是谈家祖坟都已经被挨个问候了一遍,最终却还是答应了。谈竞狮子大开口,对他来说不是坏事,要的多,才会尽心尽力。
“你算是为党国立了个大功。”当他将这场交易的前因后果详细讲给王老板时,后者却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赵修的算盘没打错,战争时期,物资比金子都贵,如果他真的走私物资到后方,那即便是天价,委员长也会想办法买下来——你给大家省了一半的钱。”
谈竞笑着受了这个表彰,他今天点的是足馅的大肉生煎,香飘十里,吃得满嘴流油。
“赵修能找上你,说明你在兴亚院的物资战中一定有用处。”王老板给他盛一碗汤放在桌边,若有所思道,“奇怪,他一个商人都事先得了风声,你却对此一无所知。”
“栖川旬还在防备我。”谈竞道,“所谓的中日共荣协会只是个虚衔,她把我从情报机关调出来,放到了一个虚职上……明升暗降。”
王老板皱起眉,问道:“丨警丨察署那边,接替你职位的是谁?”
“一个日本人。”谈竞将那个名字报出来,和左伯鹰一样,他也有一个中国名字,“现在在领事馆从事机密工作的人员里,一个中国人也没有了。”
“真是奇怪,”王老板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你替她抓住了绵谷晋夫,她却更加防备你了。”
“因为她不相信那个研究员是绵谷晋夫杀的。”谈竞道,“绵谷晋夫会想办法斗倒她,但不会用无中生有这种拙劣的嫁祸。只不过她在日本的时候,我们通过左伯鹰将罪证交到她手上,迫使她对最高法院展示出来……她应该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我们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那你需要立个功吗?”王老板看着他,“通过折腾自己人来让你立功这种事情,干多了其实也没好处。你要知道,上头的人给你一点便利,是希望你用十倍的成果来偿还的。”
“那就先弄出一个成果来吧。”谈竞道,“还好,防备我的人是栖川旬,而不是兴亚院。”
王老板也跟着笑起来,并看了谈竞一眼。那一眼里带着犹豫,使他陡然紧张起来。
“你最近和中统那边的人走得很近。”
谈竞和陆裴明走得并不近,所以王老板说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小野美黛。谈竞没有急着辩解,安安静静瞪着他的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