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竞叹了口气,模棱两可道:“毕竟差一点就没了命,若看起来还生龙活虎,那我未免也太厉害了点。”
岳时行盯着他:“谁动的手?”
谈竞摇摇头:“不知道。外面都是怎么猜的?”
岳时行嗤笑一声:“还能怎么猜?说你是义士,说你是流氓,不外乎就这两种声音。”
“流氓?”谈竞大呼冤枉,“好好的怎么就流氓起来了?因为于科长?”
“你还叫她于科长?不会是怕我生气,所以故意生分的吧。”岳时行气呼呼道,“你很长本事,谈惜疆,你上回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和于芳菲……”
“什么都没有。”谈竞道,“我在于芳菲手下受过刑。”
岳时行翻着白眼道:“那她这样不眠不休的照顾你是为什么?莫告诉我是因为她对你上过刑,这会子想来将功赎罪。”
“或许是她看上我了吧,也或许是想监视我来着。”谈竞苦笑,“您前头没来,我还以为您是同我心有灵犀,领会我意思了。”
“你谈大记者人气旺,前段日子病房里高朋满座,哪有我的地方?”岳时行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问你,按理说我不该问,可外头传得太凶了,我实在放心不下。”
谈竞没有接话,以眼神示意他尽管问。
岳时行犹豫了一会,他先起身去门边,开门探头出去左右望了,细心将门反锁好,又去窗边检查,然后俯身下去看谈竞病床下有没有粘贴什么窃听器一类的东西。这副严阵以待的阵势让谈竞有了些许不祥的预感,他定了定神,佯装轻松地开口:“社长究竟要问什么?这么谨慎。”
岳时行从病床下直起腰,在椅子上坐定,喘了口气,盯住谈竞的眼睛发问:“你是栖川旬的人吗?”
谈竞丝毫不躲闪,他镇定地开口:“不是。”
岳时行追问:“你同她是什么关系?上下级?还是你在暗地里给她做事?”
“我不是汉奸,”谈竞道,“社长说外面传得太凶了,传的是我同栖川旬的关系?”
“栖川旬来探望过你。”岳时行以笃定的口吻道,“你们在病房里关起门来密谈良久,都谈了什么?”
谈竞一脸骇然:“有这种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探望的我,谁告诉您的?”
“惜疆,”岳时行唤着谈竞的字,语重心长道,“你不要瞒我,不论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都与你一同想办法。”
“我是潮声日报社的副社长,是您亲自招进报社的记者。”谈竞面不改色,“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知道栖川旬来探望他的人为数不多,除了他和栖川旬这两个当事人之外,只有于芳菲和左伯鹰知晓。他不知道这个流言是怎么传出去的,栖川旬是个敏感多疑,又十分谨慎的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流传不出去。
岳时行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对着谈竞发了一会呆,哑声道:“别把我当傻子,惜疆,即便是你选择了日本人做你的政治立场,也不要让我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人,这样我在外面维护你的时候,会成为别人的笑料。”
谈竞也随着沉默下来,他感激岳时行对他的信任和栽培,但再多的感激之情也不足以埋没理智,所以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感怀,而是真相。
“社长究竟听到了什么流言,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谈竞又一次在自己家门口见到金贤振,因为于芳菲捡回一条命,金贤振眼见平静了不少,在看见谈竞的时候,甚至还能对他微微笑一笑。
“全滨海的人都以为你要同我姐姐有点什么,如今她重伤住院,你却一眼都没有去看过她。”他将唇边的雪茄拿下来,站直身体,“谈竞,你可真够薄情的。”
谈竞沉默地看着金贤振,他不知道家里的那个日本女佣走了没有,因此什么都不敢说。
“出去喝一杯吧。”金贤振像是意会到他的顾虑,将雪茄在地上碾灭,跺跺脚踩碎那些火星,道,“你请客。”
谈竞拉了拉嘴角,先行转身下楼,金贤振从他身后追上来,形容亲密地勾着他的脖子:“老地方,还是大正饭店,可以吧。”
大正饭店对面就是玉屏戏院,谈竞还记得在他派人盯于芳菲的时候,曾经得到过他同报社同事一道去玉屏戏院看戏的事情,因为想起这件事,便接着想起他和岳时行的对话。金贤振在对面漫不经心地翻着菜单,等服务生过来点菜。
谈竞突然开口:“这家的宋嫂鱼羹,你吃过吗?”
金贤振一愣:“没有。”
谈竞道:“点一个尝尝吧。”
服务生来记菜谱时,金贤振首先报上的便是宋嫂鱼羹,但那小伙子却也是一愣,然后便陪着笑回答:“先生,我们这儿没有宋嫂鱼羹。”
谈竞猛地抬头,脸色可怕:“什么?”
“我们店里没有宋嫂鱼羹,”那服务生被他吓了一跳,急忙补充,“您要是想吃,我这就去给您买!”
“不用了。”谈竞额上渗出一层薄汗,摆手示意无事。他先前并没有来大正饭店吃过饭,只是理所应当的觉得,它既然主打江浙本帮菜,那么理应有宋嫂鱼羹……
金贤振安之若素点了菜,将菜谱合起来交给服务生,让他退下,打量着谈竞的脸色发笑:“怎么,想起什么不该想的东西了?”
谈竞定了定神,抬眼看他:“什么是不该想的?”
“对于你来说,除了我姐姐,剩下都不该想。”金贤振吊儿郎当地俯身,从桌下抽出一瓶红酒摆到桌上,“尝尝,我专门托朋友从波兰弄来的,科里多少人惦记,我都没舍得开。”
“那我面子可真大。”谈竞转动眼珠,看他的动作,手却放在桌面之下,整个人一动未动。
金贤振摸出一柄随身带的折刀,将酒塞启出来,没有问服务生要高脚本,就在喝茶的瓷杯里倒满两杯,推其中之一到谈竞面前:“我不是个讲究人,谈社长……谈课长不挑礼吧?”
谈竞依然没动,只拿眼睛盯着金贤振的脸:“和上次一样的时间,一样的位置,这次想要说什么?”
“我姐姐,”金贤振用手在两人之间比划,“你我之间,除了我姐姐,不会再有别的话题。”
谈竞胳膊一动:“那我就先告辞了。”
“你怕是舍不得告辞,”金贤振嗤笑一声,端起杯子同谈竞面前的那杯叮当一碰,自己喝了一口,“那个姓裘的图书管理员还在特务机关关押着呢,你舍得不救他?”
“你到底是谁?”
金贤振又对他举杯:“金贤振,爱新觉罗宪振。”
谈竞没有动,他同金贤振隔着一张桌子沉默交锋,最终败下阵来,拿起自己的杯子同他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