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爱情。”于芳菲先反驳了一句,又道,“我知道,他以为我杀了他的下属。”
她看着棉谷晋夫:“你不这样认为吗?”
棉谷晋夫大笑:“我当然不这样认为,女士,因为李岭是我杀的。”
于芳菲大吃一惊:“你杀的?你不是……”
棉谷晋夫微笑着看她,眼神和表情,甚至就连语气都十分柔和,但说出来的话却透着森严寒意:“他反对帝国的决策,在市民中间煽动敌对情绪,难道不该死吗?”
“他该死。”于芳菲点点头,“如果我知道这件事,我也会杀他。”
棉谷晋夫再次发问:“谈竞因为你杀他所以恨你,对吗?”
于芳菲没有立刻回答,她知道自己的回答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谈竞的生死。
“你要把一切都献给帝国,包括感情。”棉谷晋夫温和地提醒她,“如果谈竞不能忠于帝国,那他就是你的敌人。”
“领事馆的小野美黛秘书曾经暗示我们政保局的局长谢流年调查他,谢流年调查出了一些东西,但那最后被证实为一个误会。有人窃取了他的档案伪装身份,那个人在满洲,已经被抓了。”
“我知道这件事,满洲特务机关的人进行的抓捕,那个人叫李都,实名谭克己。”棉谷晋夫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谈竞是他的战友呢?”
于芳菲愣住了。
“那么他的死就成为谈竞清白的铁证,迷惑住我们所有人。”棉谷晋夫从她身边走过去,将目光投向江面,“你是帝国忠诚的战士,你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所有人都不该怀疑你,但谈竞怀疑你。李岭是当众非议帝国的决议,这本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行为,但谈竞却想要为他沉冤昭雪。”
他突然转过身:“他的确忠诚于天皇陛下吗?”
于芳菲在他的连番逼问下哑口无言,她对谈竞动过刑,相信他是个清白的人,因此觉得安全,对他产生好感。
如果他真的有问题,那么她的好感,她的信任,她的安全,顿时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她虚弱地为谈竞辩解:“领事馆的栖川总领事很相信他。”
“圣人也不能避免犯错。”棉谷晋夫道,“我们可以来验证一下栖川总领事的信任有没有错付他人。”
“您不知道他的底细吗?”
棉谷晋夫微笑起来,又将手放到于芳菲肩上:“今一,我同你一样希望他是清白的,希望这一切猜测都是我们多心。如果他被证实为清白之身,那么你们的结合就会成为帝国的佳话,就连天皇陛下都会赐祝福给你们。”
于芳菲默了片刻:“他并不爱我,我们也不会结合。”
棉谷晋夫道:“那是因为他不了解你,只是像寻常人一样被那些有关于你的传言吓到而已,等他被证实为安全之后,我可以为你们创造一些接触的机会,我保证,在他了解你之后,他会喜欢你的,你是个非常、非常非常招人喜欢的小姐。”
于芳菲转动眼珠,看向棉谷晋夫:“您为什么会怀疑他?”
棉谷晋夫叹了口气,看起来非常遗憾,给出的却是一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因为大正饭店,并没有宋嫂鱼羹。”
谈竞将喝醉的金贤振送回住处,金贤振的酒量其实远不止于三瓶红酒,但他有意作出酩酊大醉的姿态。谈竞不知他酒量深浅,又不能将他扔在饭店不管,只能自己付了饭钱,在服务生的帮助下架着金贤振往外走,叫黄包车送他回家。
他们从那个偏僻的角落一路走出去,大正饭店对面就是新朝戏院,准备去看戏的人大多选在这里用餐,因此一个大堂乌央乌央,多数都是年轻人。谈竞架着金贤振走出去,废了好大的劲才从他嘴里问出住址。
于芳菲在楼道里听到金贤振醉酒后的说话声,他在絮絮叨叨地说自己姐姐的种种不易,说她就像一根燕麦,就算是被强风吹折腰杆,也能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她从来听不得这样的话,听了胃里就泛酸水,因此疾步走到楼梯口呵斥:“胡说八道什么!”
谈竞扶着金贤振转过来,两人猝不及防地隔着一段台阶打了个照面,双双都是一愣。于芳菲的唇角动了动,像是要对谈竞微笑,但那个笑容还没有展开,就像被倒春寒冻住的花蕾一样败了下去。
“舍弟失礼,给您添麻烦了。”她居高临下地端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子,冷若冰霜地向谈竞点头,“把他送到这儿就行了,您请回吧。”
金贤振紧紧盯着谈竞脸上的表情,心里想被一个弦揪起来一样高悬着。他给谈竞讲了一整晚于芳菲的辛酸往事,期望那些故事能激起谈竞对她哪怕一点一滴的怜悯怜爱之心。
谈竞对于芳菲轻轻颔首,扶着金贤振走上那段台阶,和颜悦色地对于芳菲道:“他太沉了,你自己怕是扶不动,我将他送进去就走。”
金贤振松了口气,安心闭上眼睛装醉。于芳菲神色复杂地为谈竞开门,看着他将金贤振放到床上,松了口气,然后礼貌地提出告辞。
金贤振以为于芳菲起码会留他喝杯茶,但她什么都没说,其实自从她见到谈竞,统共就只说了一句话。
关门声从客厅传来,金贤振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卧室门走了出去。于芳菲正坐在客厅里发呆,看到他,还有点惊讶:“你没喝醉?”
“你为什么不留他?”
于芳菲冷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晚上见了谈竞,你跟踪我?”
“下午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不可能不找他,所以只是凑巧二医院。”金贤振自己烧上水,走到客厅里,审视着于芳菲的表情,“你怎么了?”
“同谈竞分开后,我遇到一个人……”于芳菲毫无保留地将她和棉谷晋夫的对话转述给了金贤振,还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新的日文名字写给他看,邀请道,“你我是亲姐弟,我可以将这个姓氏分享给你。”
“谢谢,但还是算了。”金贤振摆摆手,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思索道,“他杀了李岭,然后嫁祸给你,现在又让你查谈竞,姐,你要当心被他当枪使。”
“当枪使有什么不好?”于芳菲满不在乎道,“有些人想做枪,还没有那个资格。”
金贤振半晌无语,只能问:“你想怎么查?”
“派人跟踪他,”于芳菲道,“他如果是地下党,就一定会有接头人,到时候就把他们连锅端。”
金贤振看着她:“如果被他知道……”
“如果他我们的人,那被他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所谓。”于芳菲道,“我只是跟踪他,又不是害他。”
金贤振苦笑:“行吧,你自己看着办……你准备派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