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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秘书真的把我弄糊涂了,”谈竞皱眉道,“你一下要弄死我,一下又提点我,为什么?”

小野美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决定保密自己的身份。于是她眉眼都垂下去,隔绝了与谈竞的眼神交流,口中淡淡道:“你既是清白的,那我便相信你,没有什么为什么。”

她不想让谈竞再问下去了,便绕过他打开外门:“走吧,我同你一起下去。”

那个日本司机靠在车边抽烟,见谈竞下来,三角眼都吊起来,不情不愿地过去为两人拉开车门。小野美黛上去了,谈竞却绕过车子到路口去叫黄包车。

他那张脸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空气里,那副圆圆的墨镜挡不住什么。这使小野美黛有些后悔,应该再带一条围巾来,给他稍微挡一挡的。

日本司机莫名其妙地问他:“谈,他去哪?”

“他今天不去见领事了。”小野美黛道,“我们回领事馆。”

新成立的丨警丨察署已经开始招募丨警丨察了,小野美黛回到领事馆的时候,丨警丨察署负责人左伯鹰正在跟栖川旬汇报工作进度,着意提到了“特别高等课”。

小野美黛先前就知道这个“特别高等课”,它最早起源于东北,是土肥原贤二在情报方面的杰作。

丨警丨察署要招人,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军部。但栖川旬不想从军队里招人,军部已经有个特务机关了,她这么辛辛苦苦地成立滨海领事馆丨警丨察署,为得就是跟特务机关分庭抗礼。

小野美黛在外头等着,等到他们谈完了才敲门进去。栖川旬正闭着眼睛揉自己的太阳穴,小野美黛见了,赶紧过去站到她身后,替她按摩头部。

“谈记者回家了。”小野美黛用温柔的声音低声汇报,“原本一切都收拾好了,也照着他的要求送他去沐浴更衣,但临行前他突然改变心意。”

栖川旬沉沉笑了一下,这个动作牵动起她脸上的肌肉,在眼角下挤出几条明显的纹:“回家就回家吧,不急于这一时。”

小野美黛又道:“我到政保局的时候,看到藤井寿正在跟他说话,看起来很投机,藤井寿向来看不上中国人,但他跟谈竞说话的时候,态度很亲切。”

“哦?”栖川旬睁开眼,“他们说了什么?”

“不知道。”小野美黛道,“恐怕藤井机关长想要拉拢谈竞。”

“明天让我来亲自问一问谈君。”栖川旬又笑了一下,“兴许是被我伤了心,干脆去投靠藤井寿呢?”

谈竞的房子是租来的,在一条名叫锦鱼里的巷道里,租了人家一间屋子,每月房租两块钱。锦鱼里住的人大多是租客,天南地北的都有,来滨海讨生活,且被贫苦和战乱折磨的精神恹恹,完全无心去管别家人的死活。因此谈竞的消失与出现都没有被人关注,甚至就在他被关押的这短短半个月里,他的邻居都已经换了生面孔。

他在自己的房子里给自己上药,用的还是小野美黛给他的碘酒纱布和药膏。把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好后,他搬下窗户边种着忍冬的一个花盆,拿铲子将土都铲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他从政保局秘密刑房里带出来的布包放进去。

各位前辈,他在心里默念,但念完这四个字却又不知道该许些什么愿,事情都是活人干的,向死人许愿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

做完这一切后,谈竞疲惫地躺到床上,觉得脑海里一时间有千头万绪浮起来又沉下去,这些念头折磨得他要发疯,干脆从窗台边随手拿一张报纸来看,好转移转移注意力。

这个方法卓有成效,他的注意力果然被转走了,因为那份小报上不引人注目地印着一条消息:日本国驻沈阳领事馆日前枪决一名重庆特务,此人称自己为谭书学,实名李都。

他浑身的血液轰地一声冲进脑子里,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张大嘴巴喊了一声。

李都死了,是因为他在政保局说的那些话吗?

谈竞又赶紧去看报头,那是一张东北的报纸,滨海轻易见不到,是有人故意放在他写字台上,故意让他看到的。

他胸膛里的心脏砰砰跳起来,赶紧从床上爬下去,拿出一个棉被包裹的铁水壶,急急忙忙开门下楼去了。

锦鱼里有一家熟水铺,跟滨海所有弄堂里的熟水铺子别无二致,一枚铜元可以买七十两沸水,水是从江里打的,先用纱布过滤,又拿明矾沉淀,然后才上锅烧开。锦鱼里家家户户都有一个拿棉被包裹的水壶,每天去熟水铺买一枚铜元的滚水,一家人省着点,做饭喝水都指望这七十两滚水。

谈竞提着自己的壶走去锦鱼里的那家熟水铺,一声不吭地将水壶放到案上。马扎子上坐着的伙计懒洋洋地站起来去锅里取水,抬眼看谈竞一下,立时面色大变。

谈竞赶在他开口前张嘴:“给我捏一撮茶叶。”

伙计把原本冲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哎”一声,引着他往里走:“进了点新茶叶,侬来看看要哪种。”

他把谈竞带去楼上,下楼的时候顺便将二楼的门给关死。与此同时,楼上的一扇支起来的窗户也被关上,关窗户的人拿眼睛瞧着谈竞,松了口气:“你可算是不缺胳膊不断腿地出来了。”

谈竞从怀里掏出那张报纸:“李都是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那人黯然道,“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声,突然就被抓了,接着连着审了两天,死的时候,人形都没了。”

谈竞呆住了,他额角渐渐浮起青筋,苍白的脸上泛出诡异的殷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直把对面那人吓了一大跳,连忙过来扶他,又倒一点茶水在手心里,去拍他的额头:“惜疆,惜疆!怎么了你这是?”

“是……是我……”谈竞费了半天的劲,从牙齿缝里挤字出来,“是我……杀……杀了……李都……”

那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推到硬木板搭的床上,掐他的人中,又给他扇风抹清凉油,好半天才将他缓过来:“什么你杀了李都?”

谈竞抬起眼睛来看他,满眼泪水,将于芳菲给他李都照片那事原原本本说了。

那人听了,点起一根烟来,半晌无言,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说完,狠狠吸了口烟,又看了谈竞一眼:“你也不要太自责,李都他……”

他顿了一下才道:“党国培养李都,原本就是为了随时替你去死的。”

谈竞在两个小时后提着一壶滚水从熟水铺出来,右手捏着一个宣纸包,包了一撮茶叶。他回家洗了个杯子,将茶叶泡好,就着茶叶水吃了两片安眠药,在床上躺下。

李都死了,谭书学也死了,这世上活着的就只有谈竞。他躺在床上闭了会眼,又抬头去看窗台上那盆细枝细杆的金银花。

谈竞第二天大病了一场,去见栖川旬的时候,脸色都难看的狠。这个优雅如昔的和服女人在办公桌后看着瘦了一大圈的谈竞,脸上语气里毫无愧疚:“谈记者可要及时养好身体,我还有件大事要等着谈记者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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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最危险的地方相遇,又在最危险的时候分离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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