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逆风生长

自从集团军出了两起间谍案以来，全军又查到多起严重的失泄密案件，于是这几年安全保密工作一日严似一日，全军机关整日如临大敌、草木皆兵、因噎废食，每台电脑装了干扰器和水印系统，电脑里不许存文档，硬盘出入柜要登记，给办公带来了不便，很多股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让专人负责登记应付检查；每个股都购买了碎纸机，每天产生大量的纸屑，而那些被碎掉的a4纸上的内容基本与秘密无关，走进每个办公室都可以听到酷酷酷的碎纸声，全军每年无形中耗费的电量和白纸就得上亿元；每个楼道都装有手机信号屏蔽器，每个营更是安装了手机柜，平时手机一律入柜管理，只有周末假日才能取出来使用，而且还要定时上交。私自使用手机更是违规行为，如果上网就罪加一等。年终报告，各单位都以标榜自己在保密办公上花了多少钱为荣，但是从来无人计算过这些钱要是花在军事训练上，会给战斗力带来多少变化。部队有一句真言流传：宁可不干工作，也不能出安全问题。

领导精力和工作重心全部放在抓安全、防隐患、查保密上，出台了一系列防君子不防小人、以牺牲战斗力为代价的安全管理规定，下面的军务、保卫也调了大量的人力加入，军区、集团军检查密集，每次检查必有通报，每次通报必处分干部，检查太多太频，处理的干部一波接一波，每个单位都设了禁闭室。安全管理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三天两头召开，会后还要背诵领导讲话要点，并组织考试，考不及格的同样要受到处理。其实领导的稿子有几个是自己写的？他们会上讲了什么会后连自己都忘了，官兵们背的只是参谋干事绞尽脑汁编的取悦领导的顺口溜罢了。各级检查不断，很多干部纷纷中枪，像陆博瑜这样受到处理的干部很多，这种内耗使得部队管理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除了军务、保卫，其余部门干工作的积极性严重降低，尤其受了处理的干部更是一蹶不振，饱受打击，当年入伍上军校时保家卫国的青春热血瞬间风干了。

那些在基层善于迎逢拍马，敢于违反条令，乐于投机取巧的干部看到新的出路，还有一部分以粗鲁匪气为豪，以整人有招为业，以不学无术为能的干部也迎来了人生的春天，他们成为调到军务、保卫的最佳人选，从此找到了因人施用、施展才华、大显身手的舞台，常常自己一脸毛，还说别人是妖怪。自己用的上网手机比脸还大，却去查别人使用的三无手机，没收的手机卡让他们省去了每个月的话费；自己进不健康场所是为了检查为了工作，条令条例到他那里就系统屏蔽或自动绕道，违规的事情成了正规合法；一旦查出问题，当事人与当事单位为了免遭处理，则想法设法找关系摆平，不惜破财消灾，这也让一批军务、保卫干部走上了致富之路。

随着被处理的干部越来越多，集团军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些处理了的干部怎么办？闫宁政委强调，要加强对受处理干部的转化和帮带，不要让他们破罐子破摔，成为部队的又一负担。虞军政委到集团军的汇报发言受到了表扬。回到团里，为了把陆博瑜这个反面典型再正面继续利用好，以彰显团丨党丨委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决定给满三年半副连的陆博瑜提升使用。

周珏传达了首长意图，并向他祝贺，陆博瑜却反映平淡。周珏说：你又要进机关了，肯定还当政治处的干事，到时候可不能忘了我们营里啊。

陆博瑜却说：我不想进机关，我想在连队，当指导员。

周珏惊讶地看着他，说：好吧，我向首长反映你的想法。

陆博瑜补充道：我不但要当指导员，我还想去红三连当指导员，希望组织考虑。

陆博瑜的想法又引起了常委们一番争论，个别常委对陆博瑜提升没有意见，但对他当指导员觉得颇为不妥，他是一个受过处理的干部，怎么能当党支部书记带领全连官兵呢？他能带好连队吗？居然还想去红三连，这不是痴心妄想吗？还有一些常委认为：给他提升一级，到机关来混混算了，他这样的情况，即使当了主官干出成绩又能怎样？处分也拿不掉。

周珏又把常委的意见反馈给陆博瑜，陆博瑜这次却很坚定：如果不让我当指导员，我就不提升；即使调我去机关，我也不会干工作。

周珏说：你这是威胁组织？

陆博瑜说：我这是表达我的想法，选择适合我的岗位，谈不上威胁，团里可以不提升我，我在机关出了问题，一直有心理阴影，去了万一刺激神经，说不定又要去122了。

周珏摇了摇头说：你呀，组织给你机会，你再不珍惜，可就谁也帮不了你了。却不再劝他。

很快把他的思想反馈给常委，常委们本来态度坚决强硬，却被陆博瑜的最后一句话搞得不安起来，骑虎难下，不给他提升，集团军和师首长那里如何交代？给他提升，但不遂他心意，他到机关后真受了刺激，又去122医院，那岂不是前功尽弃，刚提升的干部，就出精神问题，首长那里更是不好交代，甚至适得其反！

最终常委们还是妥协了，决定满足陆博瑜当指导员的要求，但不是红三连，而是一营指挥连—刚好老指导员张涛提升保卫股长—于是三十二岁的陆博瑜担任一营指挥连指导员。

团里专门安排陆博瑜在大项主题教育中做了事迹报告，谈他在连队改造的收获，现身说法，感恩组织再造之恩。陆博瑜的报告声情并茂、切肤之痛、悔意真诚，多么痛的领悟达到了教育部队、震撼心灵的效果，而且还让受过处分的干部看到了希望，又一次给团丨党丨委加了分。

陆博瑜属于大龄干部，团里其他指导员都比他要小好几岁，和他同年提干的洪赞歌虽然还在师军务科，但是正连干了短短一年已经提副营了。洪赞歌因为保密检查有贡献，而且有招数而深得师首长喜爱，比如他到各团去检查手机上网情况，不像其他军务参谋一样直接去问手机使用者，而是直接到营部手机柜前，因为官兵的手机号都贴在保密柜上，因此他知道了每部手机的号码和姓名，然后按照手机号码挨个拿里面的手机，给移动联通电信公司客服热线打电话，他会这样问客服：你好，请你帮我查一下我的手机为什么不能上网了，我明明开通了的呀？客服很快会查到，然后告诉他能不能上网或者曾经上网的使用情况。如果没有上网，他则会说：不好意思，我忘了我还有一个手机号。凭着这一招，他所到之处，总能捞到大鱼，因此检查成果丰硕，领导认为这样的干部不但有责任心而且有招数。师刘副政委说：像洪赞歌这样做人大大咧咧、工作大胆泼辣的干部，虽然少数官兵对他有意见，但这正是他对党负责、对领导衷心、对工作负责的表现，这样的干部领导反而可以放心使用，军务参谋如果都当老好人，收那些人一点小好处就把事情压下去，不但害了部队，也害了他自己。反而是那些性格内向，做事闷不吭声的干部，咋一看平时表现好得很，这种人要么不出事，出事都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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