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师里一件事、团里一件事,已使领导没有更多精力再去为难陆博瑜。并且经历炮库挑战赛事件之后,陆博瑜在连队的情况也有所改变。他在走廊上走,对面走来的战士总是主动让他,有的甚至还用一种尊敬或者钦佩的目光看着他;他到洗漱池洗漱,再没碰到过跑到他身边洗拖把的战士,甚至有几次,连值日在他附近拖地,还被其他老兵斥责:你没看到陆干事在洗漱吗?还在这拖!连值日会立即离开,再也不来打扰他洗漱。他发现大家都开始叫他“陆干事”了,会主动和他打招呼、交谈,周末时还邀请他参加打红警或cs组队游戏,再也没有人在队列里斥责过他。因此他在连队当兵也越发顺心起来,没有其他人再去打扰过他。而对他来说,每天只要能进阅览室,能上训练场,便是人生两件最大的乐事,什么烦恼痛苦都可忘却。在他的带动下,连队的训练氛围浓了,而且战士们也都养成了看书的好习惯,连务会上,各班还向连队提出建议:反正天热睡不着,是否熄灯后给大家一点读书时间。连长、指导员采纳了意见,于是每晚九点半熄灯后,想看书的战士可以集体在俱乐部看书学习,就寝时间推迟到十一点。所以每晚导弹二连俱乐部灯火通明,人气很旺。
在陆博瑜当兵三个月满的那一天,宣传股长杨秀兵找到他,给他七千块钱,这是之前陆博瑜求摆平的一万元,杨秀兵解释说:还有三千元给了洪参谋做感谢费,毕竟他在你的事情上也出了力。师军务参谋洪赞歌因为在处理他这事时,发现及时,反应迅速,协调得力,没有对师团声誉造成不良影响,被提升为正连职参谋,可谓左右逢源,上下通吃,名利双收。陆博瑜只能哑巴吃黄连,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此时团里给他下了新的任职命令:一营指挥连副指导员。他去一营,一营教导员周珏首先表示了欢迎,对陆博瑜说:团丨党丨委研究的时候,哪个营都不要你,只有我愿意接受你!陆博瑜此时如同孤儿院里被领养的孤儿一般,内心对周珏充满了感激。
王文涛、杨波等八连一班战士提着他的行礼把他送到了一营指挥连—尽管陆博瑜执意要自己拿行李去报到,但导弹二连的战士执意相送—那架势仿佛不是在送一个悬崖勒马的改造者,而是一个凯旋的英雄。
一营指指导员张涛接收了他,张涛以前是团新闻干事,还采访过陆博瑜的典型事迹,就因为这片报道反响强烈被调到师报道组,几年后回到团里当指导员,但他自从当上指导员后便再也没时间写新闻了。毕竟是老相识,陆博瑜还算是他的福星,他很欢迎陆博瑜的到来。下午,张涛专门召开了连务会,向陆博瑜介绍了各班班长,对大家说,陆博瑜的到来将会加强连队的政治工作,也让各位班长今后配合副指导员的工作。最后,陆博瑜也发了言,表示能来到一营指挥连这个大家庭非常荣幸,以后一定和大家一起干好连队工作。
进入初秋,天气变得凉爽,营区的樟树叶子也开始飘落。陆博瑜在连队工作还算顺心,因为副指导员是个闲职—尽管团长、政委经常在干部大会上说,部队的每一个位置都是有用的,就看你会不会发挥它的作用,你有没有主动作为的意识。对照宿舍墙壁上的副指导员职责确实有八九条,看似副导们都做到了,但是副导们啥也不需要做—下面班长、排长有事情直接向连长、指导员汇报,副导不能决定他们任何事情;连长、指导员有任务直接向班长、排长布置,只有两项工作要副导做,一是干部查哨,多一个人分担就会多轻松一夜,一是补团支部会议记录本。连队有党支部、军人委员会和团支部三大组织,大事小事都有党支部决定,军人委员会和团支部在战争年代发挥过重要作用,但在和平年代就像某种功能不用就退化的生物,军人委员会每个月还开一次会给营办伙提建议,团支部在很多事务上基本就是按程序走过场,很多时候连过场都不必走,直接每月补记录本即可—因为机关检查只查记录本,如果没有记录则会被通报。陆博瑜从曾经的新兵连指导员沦落为副指导员,并没有失落感,就像面对半杯美酒,悲观的人认为只剩一半了,乐观的人认为还有一半呢,陆博瑜认为自己从上等兵转变为副指导员,竟有一种提升的感觉,因此工作积极认真。张涛也愿意他发挥特长,在每周六上午党团活动时间给他最后一小时,开展一些活动,如推荐一本好书、连队故事会、我为连队献一计等活动,气氛活跃,内容有趣,颇受战士欢迎。
其余的时间,陆博瑜便用来思念储烟霏。手机在营部手机柜集中保管,每周末可以拿出来使用,陆博瑜打了无数电话,却无人接听,传来“您所拨打的号码为空号”的热情却冰冷的语音提示。但是他只要一拿到手机,第一件事总是拨打储烟霏的电话,盼望着奇迹能出现。
五十九、狂风骤雨忽无凭
一个周末的晚上,手机入柜前他又拨通了电话,这次电话竟然通了,陆博瑜心头一阵惊喜,仿佛大海中迷失的水手看见了灯塔。响了好几声后,终于有人接了,但却不是储烟霏,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正是储金龙。陆博瑜忙向他打听储烟霏的情况。储金龙迟疑地说:你以后就不要在联系我姐了。
陆博瑜问怎么回事。
储金龙说:我姐已经结婚了,她嫁给顾绍祖了。
听到这个消息,陆博瑜如遭电击,像是石化一般。储金龙说:我姐等你一个月,可是到了期限你没回来,打你电话,也是关机。后来,你们部队来了一位军官,说是要调查你,我父亲见了他。
陆博瑜知道储金龙所说的这个军官正是军务参谋陶石。但听储金龙继续道:我爸拍着胸脯向那个军官说我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姐已经有了未婚夫,是你缠着我姐,并请求部队严肃处理你。军官走后,我爸就开始操办姐的婚事。我姐等不到你,即使等到你我爸听说你在部队出了事,更加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在我爸的压力下,我姐嫁给了顾绍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每个人都过上了平静的生活,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在打扰她了。
说完储金龙挂断了电话。陆博瑜脑袋一片空白,耳朵里轰鸣着,仿佛又迷失在大海中,刚才那个等她只不过是海市蜃楼。储烟霏终究还是逃不脱命运和父亲的威逼,嫁给了顾绍祖,可是这一切又怪谁呢,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一个月约定的期限他没有回去,他可以想见一位望穿秋水的姑娘绝望的眼神;陶石去找储精明调查,他可以想见一位竭力反对女儿婚事的父亲快意的表情。正如储金龙所说,一切都晚了,他的爱情没有了。无眠之夜,他握着那颗黑珍珠,泪水涓然而下,父母去世他成了孤儿,储烟霏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心爱的女人,也是他生活的勇气和希望,现在也属于别人,他仿佛成了一个无所依靠孤客,而他对此却束手无策。
翌日早上,出完操后他和连队的兵一起扫地,他刚好在营房一侧的主干道挥动着大扫把,远远的便走来了团长王军田,身后还跟着后勤处长。身边一个战士提醒他团长来了,他想着自己的心思,并没有听到,或者说听到了声音也没有注意内容,团长和处长越走越近了,他还在挥动着扫把,两眼木然地看着他前方一块路面。直到听到其他战士大声喊“团长好”,他才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忙抬起头,停止扫地,慌忙立正敬礼。
王军田也已停止了与后勤处长说话,走到他身边,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看得陆博瑜浑身发毛,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还是军容不整。其实王军田早就注意到这个无视自己的狂徒,他的麻木让他很不爽,甚至视为大不敬,这是对团长权威的挑战,此时看着陆博瑜茫然的表情一股无名火冒了出来,而且越烧越旺。瞪视十几秒钟之后,只听王军田大吼一声:你这个败类!
他只觉迎面一阵狂风卷夹着细雨,打在他的脸上—那是团长的唾沫星子,团长的话像雷霆一般直穿他的耳膜,像闪电一般直击他的脑海,瞬间他觉得整个人都石化了,然后这座石像又炸裂了。这突然一吼让他始料未及,他傻傻地愣在当地,无尽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样淹没了最后一个岛礁。团长和处长已经走远了,一旁的战士也吓得不轻,都不敢说话,赶忙把副导没扫完的垃圾扫了。见他还愣在哪里如同木桩,便将他扶回连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