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样倒是极其少见。

“大概是吃到大轧头了……”冯达琢磨着。

“冯兄你请看……”康道元说着指着办公室墙上挂着的大幅浦东地图。

“嗯？”冯达凑过去。

“我要画几个圈……”康道元说到。

“无妨，无妨，红蓝铅笔就在旁边的笔筒里，康兄请便……”

“失礼了”康道元拿出蓝色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又在圈旁勾勒出几条线来，随即叹气道“冯兄，这就是蔡家桥镇，不错……是在我的辖区，但冯兄仔细看看啊，这地方实际上是你我两县交通要道……”

“康县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冯达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脸上依然和其，可对对方的称呼却由康兄变成了康县长。

“冯兄，冯兄，我今天真的是来找你商量讨救兵的，你莫要急听我把话说完，这次事情不光是我奉贤一家的了，下午我还要去趟川沙……”

康道元苦笑着：“冯兄，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大家同场为官，彼此那点道行都心知肚明的。但你想想，倘若真有一支队伍能在浦东地面上来去自如……这……会导致什么结果？”

“冯兄啊，不瞒你说，打蔡家桥的很可能是六场的保卫四大队，你，别急，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是的，四大队是你南汇的保安团，但是你他们实际上听谁的你知道嘛？你未必晓得。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的浦东说起来是皇军治下的太平地区，当然这是相对于内陆地区来说。可究竟是不是真的太平，大家是自己人，你心里就没有数目？就不觉得有点发毛搭搭动嘛嘛？”

听到这话，冯达沉默。

康道元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他冯达如何不清楚？

或者说他就是不想太清楚，因为清楚了又如何？就自己手上县城的那100多丨警丨察十几条破枪能顶个屁的用处？

大家都是这个路子。

周得同是顾司令的远房亲戚，那么祝为民和kmt那边有联系也不足为奇，甚至拿了武汉方面的委任状也是正常。

或者说背后有新四军的影子，也在情理之中，反正现在浦东那么乱，大家都要找靠山，既然冯达能投靠日本人，那么别人投靠kmt或者新四军也不稀奇，至少不会背上汉奸的骂名。

康道元和南京政府不是一条心。

当然了，如果南京方面价码开得合适，他也不是不可以带着和平军去把保卫四大队给全部剿了。

可，这么做值得嘛？

这年头，鬼才愿意自断后路呢……

见冯达不言语，康道元知道方才这话见效了。

“冯兄啊。你我今天说说心里话吧。做人留后路没问题。但你别忘了，咱们现在是给谁在当差？东洋人啊！我听说，祝为民已经开始向周围的村镇收税，然后提供保卫服务。你想想看，这是一个保安团该做的事情嘛？这是政府的权利与职责啊……”

“要是任由其发展下去，他有枪有地有人。眼下对你是客客气气，可真等到他翅膀硬了的时候，你的命令不出县衙门。下面老百姓说我们是汉奸恨不得挖了我们祖坟，上面把我们当奴才。眼下能收上税，也就对我们还有个笑脸。若是有一天，税全被祝为民收走了……你我……只怕就要去老虎桥报道了……”

老虎桥自从明朝起便是南京监狱所在地，专门关押各种重犯。

日本人来了之后，就更不用说了，几乎是人间地狱的代名词。

“而且东洋人手条子辣啊，没准就打着杀鸡给猴子看得主意，硬扣我们一个资敌的帽子，然后一枪毙了，他们做得出啊……而且只要他们敢扣帽子，那么就会有人来帮着日本人罗织我们资敌的证据，大家做官多少也积了点钱财，虽然不多，可是也足以动人心了……别的不说黄浦江对面的76号，对吧……”

“嘿嘿，冯兄啊，你我说起来是县太爷，父母官，出去威风，私下也能发点小财，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说是不是……”

康道元说完，靠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天花板……

冯达倒是很想驳斥对方一番，但忽然发现自己也没啥词。

要是方程清那个党棍在就好了，他肯定各种理论一套套的。

冯达忽然有点怀念他最看不顺眼的县党部主任来。

可惜方主任也是个滑头。

今天冯达让他一块儿来作陪，打的算盘很精，一来让向方主任展示自己的大方-什么是都不避你，虽然我管民政你管党政，但大事情还是听大家意见的；其次，万一康道元提出让人为难的问题，那么方主任也可以作为挡箭牌来用……

没想到方程清也是狠人，完成寒暄后，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他秘书叫走，说是南京有急电，这一走就和驾鹤西归似的……

摆明了就是不想趟浑水，方主任早就吃准了，对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党棍么……噢，不对应该叫党务干部，别得本事没有，一手沾衣十八跌是练得滚瓜烂熟，不管什么牛皮糖都别想沾到方主任身上。

“册那，方赤佬，算侬狠，有本事你一脚踏过奈何桥就别回来……看十殿阎王收不收你……”冯达肚子来恶狠狠的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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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程清的最大本事就是各种总裁言论，总理文书张口就能引用，不管是不是贴切靠谱，他嘴巴哇啦哇啦一顿喊，普通人听了都要肃然起敬，私下感慨方主任确实肚里有货，讲问题高屋建瓴。

可过后一琢磨才发现，说了和没说一样……

靠着这手，方某人平步青云……

冯达这才懊恼的发现，哪怕是一张草纸也是有用的，关键看你把他用在什么地方。

然而，当这草纸有了自己的思维能力，就麻烦了……

冯达一面后悔为啥刚才没有及时拦住草纸，一面在脑子里快速琢磨康道元这番话。

看起来可信度挺高，对方确实诚恳。

作为积年老官僚，冯达对自己的判断力颇为自信。

康道元说的很对，眼下虽然可以给自己留后路，甚至利用周得同和祝为民为自己谋取商业和政治利益，可这有个前提-事情不闹大。

毕竟，自己拿得是南京政府的俸禄，若是真治下出了问题，那自己肯定没好下场，正如同康道元说的-东洋人的手条子是出了名的辣，典型的面孔上长毛。（暗指畜类，翻脸极快）

至于祝为民守望队是否是真的袭击蔡家桥税警队的元凶？

这个问题冯达其实并不是特别关心，反正蔡家桥是康道元治下。

冯县长关注点在于，如果这支队伍继续扩张发展的话，是不是会形成事实上的军阀割据，让他的命令不出惠南镇。

东洋人是绝对不会容忍一个毫无作用的傀儡县太爷存在的……

而且再过几个月就是秋收了，到时候肯定又要下去征粮，现在双方还没撕破脸，合作尚且愉快，要是对方真的持枪拒缴呢？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到时候会有皇军压阵的……

机枪和掷弹筒亮出来，还怕这保安团不服？

不对！

冯达忽然想到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

如果，如果，保卫四大队真的如同康道元所说的，实际上是隶属于戴老板的忠义救国军游击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