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后,肖冰才说道:“杨连长,不要有顾忌,随便说什么话都可以。”
“好吧。”杨劲秋轻轻的叹息一声,喟然道,“那,我就在这里给家里的老母亲说几句话吧,这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这几句话就当是给我老母亲的遗言吧。”
紧接着,收音机里便响起一声“娘”!
一声娘,整个作战大厅顿时间变得死一般寂静!
常校长的神情也是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肃穆!
在江西,贵溪县一个叫茶树坪的小山村。
两名军官在当地县公所的工作人员的陪同之下,敲开了村头一座小院的院门。
院子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正在纺布,看到院门被推开,老妪便转过头来,用浑浊的眼睛静静的看着走进来的几个陌生人。
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老妪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做声。
两名军官走到老妪面前蹲下身来,其中一个更拿出收音机。
时间掐得很准,收音机刚打开,里边正好响起杨劲秋的那一声“娘”!
听到这一声娘,老妪的眼泪便立刻流下来,因为她已经从声音分辨出,这是她日日夜夜思念不已的小儿子!
两年前去南京报告中央军校后,就再没见过他!
收音机里,杨劲秋在叫了一声娘后,声音便变得有些哽咽。
杨劲秋哽咽道:“娘,两年多没见了,你老人家的身体可好?”
“娘,儿子现在已经是连长了,在武汉打鬼子,鬼子的进攻很凌厉,部队消耗很大,很快儿子就又要重新上战场,跟鬼子拼命。”
“这一次上去,只怕是很难再活着下来了。”
“娘,儿不孝,这辈子只怕是不能在你老人家膝前尽孝了。”
“但是好在,家里还有大哥在,你老人家百年之后,还有大哥替你养老送终!”
“大哥,哥!娘就拜托给你了,逢年过节,不要忘了替我向娘多叩几个响头,也算是我对她的一点孝心。”
“我死之后,应该会有抚恤金。”
“不会太多,也就三五十块吧。”
“拿着这钱,去县城福寿楼给娘买些糕点吃。”
“她老人家苦了一辈子,连糕点都还没尝过。”
“如果,如果鬼子打进了贵溪,就拿剩下的钱做路费,赶紧带着娘往西南去,现在也只有西南还算安全。”
杨劲秋这话,完全就是在交待后事了。
听到这,老妪便再也忍不住,失声恸哭起来。
远道而来的两名军官及贵溪的陪同人员也是心中恻然。
十月怀胎,含辛茹苦一手带大的儿子,此刻却在收音机里向她交待后事,这种事,天底下哪个母亲受得了?
这个时候,一个军官问道:“杨连长的兄长呢?在家吗?”
听到这话,老妪便发悲伤的恸哭起来,竟是哭到不能成声。
一边贵溪县公所的工作人员黯然说道:“哪儿还有什么兄长,六个月前,杨连长的兄长也已应征入伍,参加了74军,并且……”
军官闻言神情一惨,急道:“并且怎么了?”
工作人员叹息一声,又道:“三个多月前,冈村宁次第十一军猛攻修水,杨连长兄长所在的第74军奉命驰援,在一次战斗中身中数枪,已然为国捐躯!”
“啊?”两名军官闻言便立刻愣在那里,怎么会这样?
第640章交待后事
汉口,龙王庙地下掩蔽所。
肖冰已经把广播设备搬到这里,就在这里做直播。
这是钟毅要求的,不仅是这样,钟毅还通过军统的关系,从各省的军统分站派出了十几个工作组,分别赶赴杨劲秋、余立恒等等老兵的家乡!
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解放军战士,钟毅比谁都更加清楚,宣传工作、政治思想工作有多么的重要!越是到大战,越是到关键时刻,宣传就越是重要,遥想当年,高山下的花环,英雄儿女这两部电影激励了多少解放军战士?
解放军战士并非生来就不怕死,他们一样也是血肉之躯。
他们之所以每到关键时刻就不惜命,情愿为国家、为民族牺牲自己,是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生的意义!
不过,杨劲秋并不知道,他的母亲已经听到了他的遗言。
杨劲秋说到最后哽咽不能成声,走到一边抱头恸哭去了。
肖冰又把目光转向余立恒,刚要说话,站在余立恒身后的向冠英却抢前一步说道:“老余,老余,能不能够让我先说?”
余立恒便后退一步,说道:“你先来吧。”
“老余,谢了。”向冠英向余立恒道了声谢,一屁股坐到麦克风前。
“向连长,准备了。”肖冰冲向冠英点点头,然后打开了播音设备。
肖冰先以低沉的语调说道:“刚才我们听了杨连长的心里话,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想对他说,一定活着回来!”
“接下来,让我们再听一听向连长的心里话。”
“向连长,你又有什么心里话想跟亲人说呢?”
说完,肖冰便对向冠英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说话了。
向冠英却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看着麦克风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肖冰忍不住想要催他说话时,向冠英却突然间嗷的嚎了一嗓子。
这一声嗷,把直播室里的余立恒、陈禹门等十几个老兵都吓了一跳,众人下意识的就要打趣笑骂,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向冠英的脸上时,却一个个全都沉默了。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向冠英的脸上竟然已经淌满泪水,他竟然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时此刻,向冠英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看着嗷嗷恸哭的向冠英,肖冰感到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揪着一般疼,从向冠英的哭声之中,能看出他对这个人世的无尽的眷恋,或者说是对亲人的无限的眷恋,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无论有多么眷恋,他还是要上战场。
也许明天,也许下一次战斗,他就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永远与亲人告别了!
正是因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向冠英才会哭得这么伤心,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嗷嗷嗷!”向冠英撕心裂肺的哭了一阵,然后才絮絮叨叨的说道,“荷花,荷花,我的小荷花呀,上海我熬过来了,南京我熬过来了,但是这次,但是这回,只怕是,怕是真的熬不过去了!荷花,这回你怕是真的要守寡了!”
“荷花哪,我舍不得你,我真舍不得你!”
“荷花哪,我就是做梦都想回到你身边!”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当了兵,谁让我选了这条道呢。”
“现在我就是想要退出也晚了!身为男人,做啥都不能够做逃兵!”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要想不受人欺负,要想不受人侵略,就必须有人做出牺牲,如果连当兵的都不肯牺牲,那还能够指望谁去呢?”
湖北通山县,九间廊村。
村口有一栋三间的瓦房,屋前还有个小院子。
两名身姿笔挺的军官敲开了院门,一个怀抱婴儿的花信少丨妇丨迎上前,脆声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一个军官道:“请问这里是向冠英向连长家吗?”
“啊,是的。”少丨妇丨脸上露出笑容,“我男人当连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