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做女儿态！”廖宇亭厉声道：“驱逐倭寇，命尚且可以不要，何况一点名声？我人已死，名声于我有何用？若能取倭首级，夺其魂魄，我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孟绍原做了一件事，一件他本来想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

他缓缓的跪倒在了地上：“廖兄，请受我孟绍原之礼，他日抗战胜利，我必恢复廖兄名声，让全中国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说完，他恭恭敬敬的向廖宇亭磕了三个头。

“哈哈，哈哈！”廖宇亭大笑：“你孟绍原居然向我廖宇亭磕头，畅快，畅快！”

他长声吟道：“小筑渐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尘坐谈兵。去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这是抗倭名将戚继光写的一首诗。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一首吟罢，廖宇亭再无声息。

他去了。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孟绍原慢慢站了起来，甚至一个踉跄。

“廖兄，就这么走了，偷懒了？”孟绍原的泪水从眼眶之中流出：“你我的争斗，还没分出个胜负来呢，是好汉的，起来咱们再斗三百回合，别他妈的让我看不起你。兄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听到敲门声，孟绍原立刻擦去泪水：“进来！”

吴静怡走了进来。

孟绍原冷冰冰地说道：“廖宇亭死了，被我杀死的！”

什么？吴静怡一怔。

孟绍原随即又说道：“把廖宇亭的尸体，扔到静安寺去，上面贴张纸，上写‘汉奸廖宇亭的下场’！”

吴静怡忽然就明白了。太残忍了。

“立刻去办，还在等什么！”孟绍原猛的大声吼了起来。

“我知道了。”吴静怡平静地说道“你自己多保重身子！”

1938年9月27日，上海公共租界，静安寺。

无数的人围观在一起，迫使巡捕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他们中分出一条路。

横在路上的，是一具尸体。

身上有三个弹孔，而且还贴着一张纸条：

“大汉奸廖宇亭的下场！”

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谁是廖宇亭。

可是，这个消息却很快在上海的情报界中传开了。

那个几次差点要了孟绍原命的廖宇亭，到底还是反过来被孟绍原干掉了！

军统特工欢呼雀跃。

日方特工和汉奸们则垂头丧气。

没人能够杀死孟绍原！

没人！

想杀他的人，最终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上海日特高层，怎么也都想不到，孟绍原居然狠到了这个地步。

他要回廖宇亭，竟然是亲手干掉他！

在羽原光一向土肥原贤二汇报人质交换计划的时候提出，廖宇亭行将死亡，用其换回七名被俘特工，完全可行。

然后，可以大造舆论，日本上海情报机关破获了一起潜伏案，抓获军统王牌特工廖宇亭，在打击军统士气的同时，可以树立起机构的正面形象。

最大限度的压榨出廖宇亭身上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

可现在，这份美好的设想全部被打乱了。

孟绍原换回廖宇亭的目的，居然是杀死他。

这反而打乱了自己阵脚。

“狠！”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羽原光一苦笑着：“廖宇亭被俘，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我们都知道廖宇亭是支那人的间谍，可孟绍原抢先动手，混淆视线，我们再解释，恐怕信的人就少了。”

和孟绍原做的这笔生意，原本是大赚。

但最终却又被孟绍原给扳回去了不少……

廖宇亭的尸体放在巡捕房几个小时，没人来认领。

大热的天，可不能久放。

巡捕房的人捂着鼻子，给尸体裹了一张草席，随便选了个地方草草的埋葬了。

连块墓碑也都没有。

生前，廖宇亭也是个不可一世的人物。

可是死了，却是如此的凄凉……

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孟绍原默默的站在坟前，默默的看着。

吴静怡想要帮他打伞，也被他拒绝了。

兄弟，一路走好。

下辈子，再也别当情报员了。

“我知道这里面是谁，你也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孟绍原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没有墓碑的坟墓：

“我们明知他是一个英雄，却要一口咬定他是一个汉奸。我们都是一群卑劣的怯弱者。”

吴静怡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是没有办法开口劝说的。

“他给我留下了宝贵财富。”孟绍原振作了一下精神：“明日上午，调集人手，陪我去花旗银行。”

“明白。”

孟绍原冲着坟墓深深鞠了一躬：

“廖兄，青山处处埋忠骨，咱们下辈子再见！”

1938年9月28日。

这一天，对于军统上海潜伏区区长周伟龙，和特别办公室主任孟绍原来说，都将是极其忙碌的一天。

“周区长，刚刚接到情报。”军统著名杀手赵理君匆匆走了进来：“刚刚得到情报，一大早的时候，土肥原贤二在唐绍仪女婿岑德广的陪同下，亲赴环龙路唐公馆，与唐绍仪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密谈。”

“唐绍仪要叛变！”

周伟龙立刻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土肥原贤二居然亲自前往？唐绍仪，党国元老，一旦叛变，影响巨大。立刻向重庆方面发电。”

“是！”

“还有，赵理君，挑选人手，做好刺杀准备！”

“周区长，杀唐绍仪，我一人足矣！”

“哦，是吗？”

“我若不能杀了唐绍仪，甘领组织处分！”

“好，壮哉！”周伟龙一拍桌子：“一旦重庆方面有所指示，即刻动手！”

上海花旗银行总部。

“杰拉德·富迪尔先生。”

孟绍原平静的向经理报出了这个名字……

保险箱被打开了。

里面放着的，是两本笔记本。

孟绍原拿起来的时候，手略略有些哆嗦。

这，是廖宇亭拿命换来的啊。

他拿起第一本随手翻开了其中一页：

“金森仁见，日本华北特工，民国二十二年打入国民政府内部，化名易伯轩，代号‘近月’，担任国民政府南京水利局职员……”

“水利部职员”几个字上划了一道杠，后面又标注：

“现担水利部督导科科员。”

孟绍原又拿起了第二本：

“中田瑞树，北平特务机关行动队队长，性格急躁，好饮酒，常因饮酒误事……”

这本上，记录了从华北到华南，廖宇亭所认识的大大小小的特务性格弱点。

这，是两本真正的宝藏！

是廖宇亭那么多年，拿命换来的。

这也是他留给孟绍原最后的财富！

孟绍原小心的收好了两本笔记本。

他的眼眶，再一次的湿润了……

吴静怡已经在外面的轿车里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