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个战斗故事之一
肖扬武,湖南省洞口县人,1972年12月入伍,在广西军区独立师一团四连服役,先后任战士、文书、班长、排长,团组织股干事、股长、师组织科副科长、广西军区政治部组织处干事、广州军区政治部组织部干事。
岁月如歌,岁月如梭。岁月已流逝四十年,关于四十年前发生在中越边境自卫还击作战时的记忆,如胶片,录下的一幕幕,在我脑海反复呈现,挥之不去;如急流,在我心中波澜起伏,时时涌动;如烙印,给我一生深深留痕,刻骨铭心,今生今世难以忘怀。
一、被民兵俘虏
我的老部队是广西军区独立师一团,1978年12月28日,我团奉命离开广西防城驻地,到达边境东兴马路火光农场,进行临战训练和动员。一个半月后,接到上级作战命令,我团一营担负攻打滩奔的作战任务,三营担负全师穿插作战任务,二营为预备队。三营穿插作战是孤军深入敌后,要将敌芒街地区一个步兵团和一个炮团的退路截断,配合师主力正面进攻,将敌全歼。这个任务十分艰巨,弄不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因此,团里决定派廖加和副团长,带领一名参谋、一名干事、一名助理员,组成前指工作组到三营加强指挥。同时,师里也派遣组织科长陈昌亮带领宣传科干事杨德光到三营指导。
1979年2月16日上午,团政治处主任李济忠召集全处人员开会,挑选一名同志参加团前指工作组,李主任讲完这次作战任务后,要求大家主动报名。会场一片寂静,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吭声。沉默,沉默…约1o分钟,我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大声说:“我去!"给李主任解了围,主任高兴地连说:"好!好!”
当时,我想,全处股长和干事近20人,数我年纪最轻,他们都有家庭,有老婆、孩子,有顾虑是自然的。我还没成家,我有兄弟三个,就是光荣了,还有兄弟为父母养老送终。当晚,廖副团长带领我和梁柏林参谋、翁助理员四人工作组,随三营急行军,2月17日早到达预定地点广西宁明县峒棉公社板兰村。这天早上6点40分,广西、云南东西两线500公里的中越边境线上,万炮齐吼,自卫还击保卫边疆的战斗打响了。
三营到达板兰村后,一边待命,一边在附近边境线上寻找突破口。随三营行动的,还有广西上思县22o个民兵组成的担架连,该连后来交给我指挥。
为了隐蔽,部队800多人全部换上老百姓的衣服,藏在村院里。第二天,我和营卫生所陈所长奉命去几公里外的边防营二连联络。在崎岖的山路上,二人一脚高一脚低地急走,听到远处隆隆的炮声,心情更加急迫。
走到半路,远远地看见一群民工在劈山搬石修马路,心想,这路也太难走了,早该修条路了。不料,还没走到跟前,突然传来严厉的喊声:"站住!不许动!"定睛一看,身前后如神兵天降般出现2o多个民兵,个个手握步枪,把我俩包围了。看见是自己人,心里并不害怕,我说:“别误会,我们是解放军。”
边说边走近跟前的民兵,这一举动把那个民兵吓着了,他咔嚓一声,子丨弹丨上了膛,举枪瞄准了我,高声吆喝:“再动,就打死你!"看着民兵如临大敌的紧张状况,他们把我俩当作越南特工了,我们临时借老百姓的衣服,又短又小,很不合身,裹得象个粽子,不象越军特工才怪呢。
我不敢再动,乖乖地被民兵俘虏,他们搜缴了我们的手枪,押着进了附近的村庄,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接受民兵队长的审问。我说我们是54206部队的,现在板兰村执行任务,要去边防二连联络。并如实回答了为什么穿便衣等几个疑问。
为了证实我的话,他们用村里唯一的一部老式电话机与公社武装部联系。当年通讯十分落后,电话摇呀摇,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接通了,武装部长证明,目前确实有542o6部队在板兰。民兵消除了误会,脸上露出笑容,向我们道歉并归还了我们的武器。找到二连,完成了联络任务,归途我们又经过工地,已近夕阳西下,远远的有民兵认出了我俩,大喊着:"大军,再见”(广西群众称解放军为大军)向我们招手。
虽然被民兵俘虏一个多小时,我不仅没有感到委屈,反而很欣慰,钦佩他们有着高度的对敌斗争的警惕性。我更加理解***说的"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的真正含义,军民联防,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任何敌人胆敢来犯,定是有来无回。
二、夜送伤员
三营在板兰隐蔽待命的第四天(2月2o日)凌晨,由团作战参谋梁柏林带领的侦察班和工兵班,在边境线上寻找突破口,排除敌人的地雷时,触雷造成一死一伤。上午8时左右,我奉命带领营部左军医和五个民兵抬上两个伤员(当时朱鹏德身受重伤),急忙奔最近的峒棉公社医院,1o来里山路,朱鹏德因伤势过重,路途中牺牲。
剩下的一位伤员,公社医院推说伤重缺医疗设备不愿收留,要我去附近找野战军的医院。于是,我找到公社武装部长,将烈士的遗体交给他处理(当时我还不知道烈士的姓名,多年后才打听到,烈士叫朱鹏德,江苏人,团特务连工兵排副班长。武装部长将他埋在后山,后来由县政府迁葬在宁明县烈士陵园)。
朱鹏德烈士
我们抬上伤员去寻找野战医院,转了一圈,因野战医院转移而扑空。怎么办?只有送后方宁明县医院,估计有近百公里,我们没有交通工具。黄昏时分,我们来到一条公路上,正一筹莫展时,发现一辆破旧的苏联产嘎式五一车在拉沙修公路,我如获至宝,立即冲上去征用了这辆车,拉上伤员连夜奔宁明县医院。
路上月黑风高,路窄弯多,汽车颠簸厉害,伤员因疼痛不断呻*,汽车更加不敢加速。更麻烦的是,半路遇到43军的部队开往前线,炮车、弹药车、指挥车,车轮滚滚,公路两边徒步行进的步兵密密麻麻,像一股钢铁洪流在涌动,飞扬的尘土,令人咳嗽。开始我们的车还可以缓慢逆向开进,后来,一位指挥员拿着面小红旗命令我们靠边停驶。好吧,让兄弟老大哥先过,我们耐心等。谁知等了近一小时,钢铁洪流滚滚而来没有尽头。
远处边境线上炮声越来越密集,夹杂着机枪哒哒的扫射声,近处伤员一声高一声低的呻*声,我心急如焚。不能再等了,我跳下车找到路边一个年长点的指挥官(当年军队没军衔,只能从四个口袋的军装辨别)说,我送伤员去后方医院,希望放行。经同意,我们才突出重围。汽车行驶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亮时我们到达宁明县医院。我将伤员送进病房,办好手续(开了一张单位介绍信)出来,发现汽车司机开车溜了。
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一顿饭,饿了啃几块压缩饼干,几个民兵饿得不行,吵着要吃饭。我带着他们不敢去大饭店,到一家小面馆,每人要了两大碗面条,出国打仗身无分文,结账时我写了一条欠条,告诉老板战后找政府要钱。安置好伤员,完成了任务,担心部队转移,须立即归队。
可是,车没了,去公共汽车站,谁知往边境村镇的公交车都停运了,往内地的公交车只能搭乘一小段路。坐一段也行,总比走路好。当我们来到县城郊外的十字路口,望眼欲穿车马稀,无奈之下徒步往回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又困又饿,到下午三时许,估计离板兰还有几十公里。这时,一辆矿务局的十轮大卡车刚好路过,我一个箭步冲到路中央,拦下这辆车,司机说不去峒棉,但可以载我们1o来公里。
阿弥陀佛,剩下的山路就靠自己的11号车了。2月22日凌晨五时,我们终于回到了板兰村。谢天谢地,部队还没有转移,向廖副团长作完汇报,顾不上吃东西,倒头便睡,两天两夜53个小时没合一下眼,这回可以放心睡了。战友知道我疲劳至极,谁也不打扰我,让我睡够,等我醒来,问睡了多久,战友咧嘴大笑说:“不久,才一天一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