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2.26
121师基指指挥部,设在距公路不足200米处的小山坳里,山坳通长几十米,里高外低。基指首长在最里面,我台在山坳的中段西侧。空军地面引导组在我台的下方且紧挨,是睦邻,我已与他们混得脸熟了。空军地面引导组组长,是一个老飞行员,浓眉大眼、络腮胡子,腔音重,知道的多,话也幽默,老道。
由于空军为参战,引导组整日无事,大胡子与身边另一个战友聊天说,宋某某调上海空4军任副参谋长了。耳听熟悉,我插话试问,是遂溪空2师的宋副师长吗,他说是。
真巧,我在遂溪下乡,知青们都知道宋副师长夫人是沪剧《红楼梦》里薛宝钗的扮演者。50年代,宋副师长在上海空军服役,是我军优秀飞行员。夫人是上海优秀文化工作者,两人在京城参加群英会时相识,继而相爱。文丨革丨中,宋夫人好像是因饰演薛宝钗被贬,遂出沪到遂溪空2师。空2师子弟和122师子弟在遂溪洋青农场下乡,宋副师长有5个女儿,人称五朵金花,长女宋燕与我们一起劳动。
抗美援越结束后,77年左右,越南政府送给中国军方一架美军鬼怪式战机。于湛江港由大型直升飞机调运至空2师遂溪机场,由宋副师长试飞。试飞那天,机场将宋燕接回,全家人为英雄送行。宋燕回来说,那架破飞机没有降落伞,出事就全完事了。上机前,好像有一个很上级的人物,为英雄送飞,试飞成功,英雄立功。文丨革丨结束,沪剧恢复,宋夫人回沪,英雄亦回上海升迁。
宋燕并不是美貌女子,但她穿着大方得体,在乡友中算的上大家闺秀,不愧是“薛宝钗”的女儿。78年,我入伍后,曾给还在农场劳动的宋燕写过信,也许鸿雁未到,那段遒劲的文字和8分邮票就像扔进海里的一块玉石,石沉大海,渺无音讯。在战火纷飞的异国他乡,能勾起这么一段烂漫往事,不是风流,而是风马牛不相及,但鼓舞我去战斗。
我121师,穿插深入敌后,一旦我方飞机临空,若无明显标识,极易产生误炸。地面引导组可以对空协调引导、避免误伤。大胡子飞行员还说,越人飞机少,不敢动。所以,我方也没有动用飞机。穿插部队,远离后方支援,若有空中火力支援,或空投粮弹、转运伤员,可以大量减少伤亡。
空军不亮翅,步兵想不通。抗美战争期间,越军曾击落至今仍领先的美b52战略轰炸机,防空力量不可小觑。也许,我方尚不先进的战机,出境作战,弊大于利,高层不无忧。
引导组无所事事,20日晚,白白受了惊吓。听说,我师一位机要员,因打盹掉队。虽然,他销毁了随身携带的密码本,但在他归队前,全师不敢继续使用该套密码(因此,上级对我师的存在,也将信将疑)。为此,好像通过引导组大胡子携带的电台,通过广空转广州军区前指转达信息。大胡子的空军电台,不是野战型的,老式电子管,体积很大、很沉,由两个民工背负。
基指所在地的山坳里,几乎没有民工,那两个为空军服务的民工,不敢离开引导组,无法出去找食。上午,有人给他们一个牛头,有一个民工很卖力地砍剥,毕竟不是庖丁,不慎砍到指头,在战场,这点伤,算甚。
大胡子和那位战友,穿着空军的蓝裤子,在基指队伍之中,很扎眼。我问他怎么没有换绿色裤子,容易当目标呀,大胡子寰眼一瞪,他x的,谁给换,临时建这么个组,谁知道钻山沟来了。我心想,都是军人,哪来那么多优越感。
在国内,飞行员吃小灶,战场上,给你个没人要的牛头,不错了。另又想,战前准备太仓促、太轻敌。我连临时组建的九台,外军区支援人员,临出发那夜,才匆忙赶到。民工队伍,来自各乡,为了省工分,临战才集合。安排空军老大哥跟随穿插,保障我穿插部队与空军联系,也是临时抱佛脚,要上轿才扎耳朵眼。
我军常说,不打无准备之仗,关键时候,成了空话。多年不打仗,上头和参谋们想当然,疏忽在所难免。一个小小的战斗员,不能去责问上头指挥员,只能说,上面想周全,下面少流血。
1979.2.27
国内驶来的卡车,送来了绿色铁箱装压缩饼干,可能是军区后勤赶制的。比我们入越时携带的干粮强多了,有一点像压缩的麦乳精,咸甜可口。
运送压缩饼干的卡车,停在路边,直接分发。虽不登记单位、数量,但领了一次,认识了,就不好意思再露脸了。还好,管事的是台长何炳龙老乡,一口汕头普通话。人少时,我靠前,提了何台长,就多要了两箱回来。就算是在战场,有老乡,还是好办事。谁也不知道战争何时结束,要吃多少干粮,还是多多益善。
虽戎马倥偬,我还是想起了毛指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九个字,放之四海而皆准。三句话,我做到了两句,是毛的好战士。
尽管国内送来了食品,但是,没有蔬菜,还是满足不了人体需求。台里的新兵张国光,瘫痪了数日,不能行走,只能坐着挪,吃喝拉撒睡,都在掩体里。也许是新兵,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有事不言语。昨天,他拉裤子了,掩体不大,弥漫着肠子味。这气息,“肇事者”尴尬,旁闻者也尴尬。
我台扩军“捡”来的77年兵老郑,很有样,他不仅忙着做饭,还帮助小张洗屁股和洗粑粑裤子,令人佩服。
“捡”来的78年兵老阎则不爱动,话也不多,有时候还带情绪。这时候,老郑就做老阎的宽慰工作,很有兄长的风范,老阎倔,还不买账。其实,他俩也是刚认识的。老郑感觉“寄人篱下”应该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老阎少做,老郑就多做。
上午,小张乘车回国治疗。临别,他很感激,说没有为台里做什么,反而连累大家。小张可以回国,皆大欢喜。如果,在出境穿插的前几天瘫痪,麻烦就大了。瘫痪不可怕,怕的是瘫痪的时机不当(据说,小张回国没几天就康复了,是体内缺维生素,我们从此就分手了)。小张是幸运儿,徒手走一路,作为作战人员,留给战友们的印象,是在战场上拉了一泡稀,然后乘车回国。
送别小张,须臾,山坳紧里侧的师基指指挥部,突然发出轰隆一声闷响,吓了一大跳,众人惊回首。不像炮弹爆炸,也不像手榴弹爆炸,没有硝烟。原来是工兵搭建的指挥部掩体坍塌了,搞得毛3号和师座无处运筹帷幄。为防爆炸,工兵们将掩体的上部,加盖了很多泥土,山坳土质疏松,经不住重压,最终天地合一。还好,没有伤及首长,我想,还是自己搭的掩体可靠。
进入扣屯阵地多日后,通信手段得到增强,载波、接力等有线通信方式得到应用,电台通信压力得到减轻。上半夜,我值班,没有发报任务,只是在固定频率守听属台信号。夜频,杂音大些。忙里偷闲,我旋转收信机旋钮,左右溜达,想听听国内消息,没有音讯,马上恢复工作频率。夜深人静,我捂紧耳机,借着收信机刻度盘发出的微弱灯光,把一天发生的事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