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天才(苗族,民兵英雄,党的十三大代表):
1964年我到越南支过前。
我当英雄,出乎意外。1978年底,我带民兵巡逻—那时我是区委副书记兼民兵营副教导员,遇着越南武装人员一百多人,由一个中尉领着。我们站在边界上,喊他退回去。他们仗恃人多,冲到我面前,刺刀对着我胸前,有的还推枪机。我对我身后十一个民兵说:你们站到高处去,他们把我打死,你们就给我猛扫!敌人有的还想往前拱,有的蔫了,咕噜咕噜争论一阵,退转去了。
对越反击战打开后,我带民兵在边境上守哨。一次战斗中,我负了伤,住进了野战医院。医生说,暂时不能开刀,要等伤口消炎。我问等好久,他说两三个礼拜。我躺不住,自己跑回家来了。我父亲是中草药医生,我也懂点,叫爱人找了些草药,当天就消了炎,也不痛了。
第二天来了三个民兵,叫我到县上开会。到了县,又到州,再到省。省上说要我参加英模报告团上北京,还说总政要派飞机来接。我沿路问:你们没搞错吧?我不是啥英模呀!回答说:你不是叫熊天才吗?面对一百多敌人没后退一步不是你吗?
我们坐飞机先到了广西,和广西几个同志一同又飞到北京。在总政招待所住下后,我才看到别人给我整的材料。总政黄副主任来看我们,我说:“首长,这材料有几处不实,能不能改?”首长说:“当然能改,你咋干咋说,不用照材料说。”
我作了二十多场报告,都是按实情讲的,主要讲我们民兵连。
没想到,那份我到北京才看到的材料还是传出去了,确有好些不是我干的事也安到我头上,有些吹。有人便说:“熊天才的英雄事迹是假的,是编出来的。”我在北京作报告,妹妹来信说,全家为你感到光荣。我回来,妹妹一见我就哭了:“你光荣个屁!你叫我们全家不好出门见人!为什么你要夺别人的功?”
县武装部政委叫我去县开会,我说,我不好意思出门了。我丢了电话。
第二天,政委亲自坐车来接我,问我咋回事。我说我在战场上没死,出生入死我不怕,在谣言的子丨弹丨面前我倒下了。政委要我再带民兵守罗家坪大山,我说我不去。
我最受不了的是和我一起深入敌境侦察,算得上同过生死的一位部队领导见面,他居然不理我。县上选干部,有人提我当候选人,一位部长当众这么介绍我:“他为人民立了功,当了英雄,可是骄傲了,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一位县领导补充:“骄傲到要小车去接才来开会。”
我气了,哪也不去,躺倒了一年。
后来,我仔细想,没有党的培养,我今天又算个啥?有人造谣言,有人嫉妒,也不是党对我不好。我爬起来了,找到组织上谈,我有什么意见,有什么错误,无话不说,这以后我该干什么干什么。我终于度过了那一段很消沉很苦恼的时期,只管加倍干,不计个人得失,不看别人脸色。没有想到,不久我被选为县委委员、省委候补委员、出席党的十三大代表。
段茂森(文山军分区副政委,白族):
从1979年以来,我区共动员民兵数万人支前参战,毙俘敌数百名,在运送作战物资、修桥筑路、巡边守卡、抢救伤员等方面作出了很大贡献。到1987年4月为止,有92个单位和一千多个人荣立战功,真可谓涌现了无数英雄人物。
1986年春节前夕,砚山县要组织8个支前民兵连,几天内报名数超过任务数七倍多。民兵排长李明远推迟婚期上前线,老民兵杨代富卖了两头肥猪一头牛,买马支前。在收复老山战斗中,民兵段光祥连续作战20小时,脚被扭伤仍往前运送火箭弹,光荣牺牲。原是富民子弟的骆科邦,要求参加守卡未被批准,后来接过一位烈士的枪,主动上前线,战绩突出,被成都军区授予“模范民兵哨长”光荣称号。
民兵王汉祖新婚三天上前线,屡过家门而不入。完成任务很出色。还有麻栗坡南温河“支前模范蔬菜站”的彝家姑娘李云,她一心当好部队后勤,为解放军办事,她的讲话多次在电视台实况播送。我们还有数百民兵至今坚守在一线的许多哨所阵地上。
十二、思考篇
我虽仍穿着军装,但十几年不曾好好接触过部队了—也算是分工不同使然吧。十几年后重返,我对它有一种恍如隔了一个世纪的感觉。
外表上看部队的着装、内务、队列等等还是我熟悉的,但人员的精神面貌大不同了,最突出的印象是她再不像过去那样鸦雀无声了。
十几年前我们干什么呢?早请示,晚汇报,唱忠字歌,跳忠字舞,一个连甚至一个团集体背诵语录,背诵“老三篇”。
我给年轻的战友们讲这些,他们捧腹大笑。有人问:
“你当时干什么?你不觉得可笑么?”
“我…觉得可笑,但我不敢笑。”
“你打过仗么?你看不出那一套在战场上毫无用处?”
“我…看出了一点点,我想每个人都看得出,但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这就是当年的鸦雀无声!
今天,我无论找个什么人来谈,在谈了他们的亲历与见闻之后,必有许多条他们自己的“认为”和“体会”,这是他们的议论,也是他们的思考。从战场感受到国家命运,从军事到政治、经济、文化,从现实到历史,对上级的批评意见,无论是在座的不在座的,是直接上司或高层领导,都指名道姓,有褒有贬,毫无顾忌!
我不认为他们每个人的意见都是对的,更不能要求他们每句话都严谨确切,但至少这些意见总体是一个呼声—军队也要改革!值得上级认真听取,作为制定决策的参考。
不能说我们军队这些年没有改革。这种鸦雀无声的状况不复存在的本身,人人议军议政的本身,说明我们军队在响应和贯彻邓解放思想的号召和“鸦雀无声不好”的指示方面,已经腾飞到一定高度了。
对新时期建军思想的思考—张又侠(副师长)
(他现在37岁、将门之子。1968年父亲被批斗时托昆明军区一位战友将他带到云南当了兵。他见我开宗明义地说:“你不要以为我沾了父亲的光,实际上我受他的连累可大了,我是自己打出来的!”
不止一个人对我说:“他太狂!”但也不止一个人说:“该他狂!小子真能打!进攻老山时他指挥的团担任侧攻,七分钟拿下662.6高地,然后又扫荡了这高地前一大片敌人阵地—有友邻团一个营参加。7.12粉碎敌人大反扑,他的团在最前头顶着,打得漂亮,再建奇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