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了下来,真是侥幸—高少林(现团部协理员,原担任穿插的二连指导员,残废军人)
我们二连1982年评为军区精神文明先进连,各方面突出,三十多年无事故。
我本来是连长,战前改任指导员。
穿插失利,原因很多。战前训练掌握不当,把部队搞得太苦是一个问题,伙食标准低,营养跟不上问题更大。好比熬一锅水,火太大又加不上水,只有把锅子烧炸。
当地集中很多部队,附近老百姓不多,只能到远处去买菜,买回来一半坏了,本来不高的伙食标准只能有一半吃到战士肚子里。
每个人两套衣服,很快磨烂了,要求补发,哪怕是收旧物资哩!鞋子更费,一星期就穿底。上级说,是需要解决,往上反映吧。上面的回答是:“一套军装,一双胶鞋穿多长时间是经过专家们研究实验过的,不可能坏得这么快,你们等着吧,我们将派人来调查。”
不知是哪个单位果然派了个人来,五十多岁,爬不上我们的山头阵地,几个战士把他“架”上来了,结论是:“情况属实,你们等文件吧!”
有人提:罐头、压缩干粮在极度疲劳又找不到水喝时吞不下去,最好有1979年那种干粮袋,有水果糖、牛肉松、咸菜….还有净水药片…回答是:“那是给坐飞机的人准备的…使人听了更恼火。
战士每月津贴8元钱,战前抽烟都厉害,司务长不愿借钱,怕人死了没法还,好多战士卖手表。
衣服没时间洗,长期汗水不干,的确良布成了个硬壳壳,又臭又易碎裂,抓痒能抓住虱子,补衣服只能补“关键”部位,没有布,只好扯帽子里的衬布。
老鼠很多,晚上在睡死了的人身上游行,白天钻被子,咬干粮袋,咬得一塌糊涂。
有战士说:“指导员,其它都好克服,没烟抽受不了。”还有人说:“让我在死前把烟抽够吧!”我叫事务长把我们连结余的几千元拿出来,给抽烟的发几烟。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作到的是尽力“丰富”一下战士们的文化生活,组织歌咏比赛,学跳集体舞,开晚会,组织诗歌朗诵。我们把书籍画报录音机都带到了临战训练地。许多牺牲的同志在录音带上留下了诗,没有人听了不感动,家属更是如此。
但我们不能说战前的工作多好,有许多教训值得我们吸取!
“左”的影响很深!
人的因素,精神力量决定一切,战胜一切。在当时根深蒂固,我看今天也远远没有肃清。
战前几天,我们还搞过一次长途拉练,天热,走起来渴得要命,不到一两小时把一壶水喝光。为了接受实战要求,一天一夜不停地走,干部战士都不吃不喝。有的人受不了啦,趴在稻田里就喝,一公尺外就是粪水。
有一些人累躺下了,一个干部抓起他们就踢,还鸣枪威胁,这个干部责任心很强,后来打仗也很勇敢,但战士们就是不为他说话。还有个干部,本质也不错,就是爱对战士发火吼叫,一次行军他接过一个新战士扛的一箱弹药,扛过去就再没人接,他身体不行,终于也累趴下了。一个班长讽刺他:“你现在也道了吧,觉悟不等于力气呵!”
笑话多了!
一位首长来,要听听我的决心,我表什么态例子都摇头:“不行,不行,不够劲!”教导员见我抓瞎了,给我递了个条子,三个字:“喊口号!”我恍然,站起来高呼:“首长,拿不下阵地你就到突击排找我的尸体的!”他满意了:“我要的就是这个!”
我们嘴上喊实事求是,实际上不懂也不去作,给下面带来很坏的影响和压力。开进时,明知自己体力不行,还生怕比人家少带了东西,拼命争抢着加码,结果沿途都扔满了器材:爆破筒、手榴弹、圆锹、十字镐、防毒面具,还有饭包水壶…
路太难走。本来高涨的士气被汗水浇灭了,被困倦压垮了,一停步就有人倒下,倒下就鼾声如雷。
拉肚子的很多。吃罐头,喝生水,拉起来就象开了水闸门。你不能叫他不拉,又不能走远。怕有地雷,只能拉在路边。
干部心里急,很想抽烟,但不能抽,只好嚼辣椒。
我们二连在最后,前面没跟上,把我们堵在一个苍天大林子里,憋了好一阵,我一看,快到总攻时间,只好按方位往我们预定的位置去。
我那时身体很好,每天冷水浴,但那晚上也很感到很吃力,不咬牙就得往下倒。新战士杨中武十七岁,还未长成人,一米六不到,父早死,靠要饭长大,入伍后表现很好。他倒下了,我拉起他,他一把抓住我:“指导员,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我只好半拉半抱着他走。他边走边哭,还打自己,战士们后来说,那晚上是淌着汗水,流着泪水,踩着泥水,拉着稀水走的。
我们没走到地方我方炮击就开始了,一片惊雷在我们头上排山倒海般飞过,敌人阵地上转眼就是一片火海,天都红了,大家都兴奋起来,正吃干粮,敌人的炮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