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个小兵-张明远(团参谋长)
1984年打老山前,我负责带团侦察队,执行出境侦察捕俘任务。
从步兵团调来个新兵给我当通讯员。他个子小小的,脸白白的,不说话也笑眯眯的,还露着个小虎牙。本来我不会收他的,营里说给我挑来的是个最好的兵,我才把他留下了。
来时,我问过他的姓名,还问过他:“你知道你的任务吗?”
他说:“报告首长,知道!一步不拉跟着你,随时准备用生命保护你。”
我说:“保护我倒不必,最重要的是把通信任务完成好,要记住路,到过一趟第二回就能把命令传达到,能作到吗?”
他露出虎牙一笑:“这太简单了!”
第二天,春节大年除夕,驻地附近虽然老乡不多了,但还是能听到远远近近的鞭炮声。我们放出的侦察小组到傍晚还没回来,我就带着他到半道上去迎接。
从指挥组到国境线几百公尺,一会就到了,但不见侦察组的影。我对那一带地形很熟,哪个草丛里能钻过去,哪儿可能有雷场,哪儿可能有敌人特工队来,我都摸熟了,还作了记号。
因为心里着急,我决心再摸出国境线去看看。便对他说:“小鬼,踩着我的脚印走,别出声!”他回答了一句:“没问题!”
我们下一条沟又翻上一座陡崖,来到了一个密林里。这是我们侦察队的一个会合点,但林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种什么鸟兽的怪叫声,很吓人的。
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其实没有路,也不能叫路口,只是我们侦察队规定的一个会合点,还是不见侦察组。我决定让小通讯员在这儿等,自己再前去到山顶上看看。
他以为我是照顾他,让他歇着,高低不干。我如实说,怕的是侦察组从另一个方向回来,他才欣然同意。怕地下潮,也怕野物伤着他,我把他举到枝桠密茂的树杈上坐起,还叮嘱他:“千万别睡着了栽下来,我至多一小时就返回。”
我在山顶上迎着了侦察组,因为要和友邻侦察队交流汇集情况,我们便顺着另一条路回到境内,又急于向上级联络报告,我就把留在林子里的小通讯员忘在了脑后。直到我忙完了,一身酸软地躺到了床上时,才看到我对面的小铺空空的,我大叫一声:哎哟,我的小鬼!
我带着几个人没命地往山上跑。
从境内驻地到那座林子,直线距离不过两千公尺,因是丛林峡谷地,平时走,最快的速度得一个半小时,这次,我一个小时最先跑到了。累得我汗水顺着头发往下滴,通身就象水池里刚捞上来。
我一直跑到那棵树前,喊着:小鬼,小鬼!
没有应声,我的心正往下沉,却听到了那树杈上一声哭,开始是抽抽嗒嗒的,越哭越大声越凄厉。
我举起双手接他时,不断声问:“咋啦,咋啦?”
他还是哭,哭得一身颤巍巍的。我接他下树时,发觉他的裤裆是湿的!
他抬起泪眼问:“他们呢?”
这时跟我来的几个侦察兵跑拢了,我愧疚地对他说:“我从另一条路把他们接回去了,因为要交流情报,我…”
他抱住我的腰:“唉哟,我以为出事了…”
路上,我问他:“怕吗?”
他点点头:“怕!怕得很!”
“那你为啥不自己回去?不识路?”
“不是你说了的,一定要等你回来?”
多好的战士,我简直找不出话了。
从我留他在林子里到接他回来,他独自在那里待了六七个小时。
那天是除夕夜,我想他家吃团圆饭时一定多么想他,如果知道我这个“首长”这么对待他们才离家两三个月的小儿子,还不知该怎么哩。
他的妹妹被拐走了…-吴道文(组织干事)
者阴山战斗中,我在二连当指导员。
我连战士韦兴林,贵州人,1983年入伍的新兵。这年底,他接到家里的信,十六岁的妹妹失踪,生死不明,母亲气病,要他赶快回去处理。他拿着信找我:指导员,我得走,回去找妹妹。
当时我们已接到战备命令,但还未向下宣布,所以我有些犹豫:“我请示请示再说吧!”他说:“你请示吧,准不准我也得走,枪毙我也得走!”他一直哭,不吃不喝。
我请示上级,怕强留下他出问题,不如放他回去一趟。我给他作了工作,回去要找政府,按政策办。又叫他班长给他买了票,送他到车站。
在车站,他看到一些休假的干部提前归来,一拨一拨,来自不同方向。问班长咋回事,班长咬耳朵告诉他:要打仗了!指导员考虑你家里的事关系两条人命…如此这般。韦兴林对班长什么也没说,把票退了,回来对我只说了一句:你枪毙我,我也不走啦!
攻击前,我连负责背弹药,六七里上山陡坡路,又是趁天最黑、雨雾最大,敌人发现不了的时间进行,每人背两箱,一箱23公斤。那个艰苦劲真难说!如是哪个父母看到他儿子那一身的泥水,洗面似的黑汗,拉风箱似的喘息,心里不知痛得什么样?
韦兴林呢?他背三箱!不知什么时候他扭了脚,脚脖肿了,拄一根棍,照样背三箱。我对他说,你不行了,歇着吧。他只摇摇头,好像还在呕我的气,怪我不该不早对他说要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