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天公有情,元月十一日早上起来,我发现营区已成为银白世界: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地下着,且不说所有的道路、屋面全都玉装素裹,就连那树枝,也被大雪压弯了腰,还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在到处觅食。我则把这晶莹可爱的雪,视作是天公荡涤我内心世界的一次绝佳机会,约了几个要好的战友,来到营区大操场上那块题有“为建设强大的人民炮兵而奋斗”的***题词牌前,留下了我在东贺村营房第一张也是截止目前为止唯一的一张影像。
照完像后,我回营房内收拾自已的行李。说是行李,其实在当时的统一要求下,作为战士,行李少得可怜,且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时部队对官兵的行李,最精准的要求是:“三包一身绿”。“三包”即背包、挎包、储藏包,“一身绿”顾名思义,就是一身绿军装。收拾的主要对象是储藏包,我将其清理了一下,以轻装为原则,分成随行的、送人的、带回家的三类,送人的当即处理掉,带回家的则放到靠家近的老乡那里,请他探家时帮我带回家就算完事了。所以,也就那么个把小时,我的行李就收拾完毕了。
元月十二日上午,团里召开了隆重的欢送大会。会上,为我们这些即将远行的百名战友,戴上大红花,赠予纪念品。纪念品是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上印有“光荣奔赴南疆前线战斗岗位纪念”字样。元月十二日下午,我所在的团指挥连召开座谈会,大家依依话别,难分难舍。晚餐时,连队为欢送我们,特意加了许多菜,还弄了点酒。在这老部队最后的晚餐上,平时并不饮酒的我,也乘兴端起酒碗,和大家一一碰杯作别。
最值得一提的还是当晚连队“晚点名”后的班务会,按照连队要求,这个班务会仍由我主持,这也是作为班长的我在老部队主持的最后一个班务会。平时的班务会经常会出现的你推我让、三言两语即告结束的冷场现象,在这次班务会上竟一扫而空,代之以十分热烈的场面。大家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六个人的班务会,开了近两个小时才告结束。在我的军旅生涯中,我感到这是开得最有生机的班务会。
当然,我也借助这个班务会,倾诉了几年来与战友朝夕相处的留恋之情。的确,即便是亲兄弟,几年来每天都在一起也很难,更何况我们每天摸爬滚打都在一起呀!我还没想到的是,同班的战友们都给我送来了纪念品,尽管这仅仅是一条毛巾,或是一个笔记本,但礼虽轻,情意真,表达的是同甘共苦的战友情。记得前一天,即是老乡又是同学的战友,送给我的也是一个写有“光荣支边,保卫祖国,争取更大光荣”勉励之语的笔记本,这个笔记本,成了我南行的第一个日记本。
元月十三日下午,我们乘坐卡车,在飘扬的红旗和锣鼓的喧闹声中,在分列两侧的战友们欢送中,告别了东贺村。到达徐州车站后,我们登上列车,挥手向战友与首长告别,向古城徐州告别。四时四十分,汽笛一声长鸣,车门随即关上,车轮缓缓滚动,开始了我们向南疆进军的征程。
二、“闷罐车”、“小火车”,接力十余天赴疆场
当列车驰离徐州后,我才有意打量了一番这个正将我们众多战友送去南方的车厢。这与我们平时坐的旅客车厢完全不同:没有坐位,没有窗户,没有过道,没有厕所,没有照明的电灯泡,没有洗刷的水龙头…
总之,是该有的它全没有,不该有的却因我们的到来而临时增添变无为有:一盏飘着火苗的马灯正驱散着黑暗并散发着煤油的特殊气味;一只保温桶中装满了开水被放在车厢中央;一只木桶被临时充当着厕所的功能;车厢板上铺着的一层稻草充作了我们打通铺的床基,几十个人就塞在了这一节全封闭的货车车厢里。
负责护送我们的带队首长告诉我们说,出于军事上保密的需要,上级要求我们只能藏在这种车厢中南行,以防泄密,它有一个专用名称—闷罐车。
当晚九时,我们到达河南商丘。大家下了列车,到商丘军供站,随便吃了一顿晚餐,便又登上了列车。列车继续向南进发,我们则在车轮的隆隆响声中进入了梦乡。
元月十四日早上,我们到达了郑州。郑州军供站为我们提供了早餐,吃完早餐后,登车继续前行,中午也未停顿,午餐则用出发前采购的面包就着开水代替,算是应付了一顿。下午四时,车至信阳,在信阳军供站,我们早早地吃了一顿晚饭,还稍稍活动了一下,才又返回车厢。
说也奇怪,昨天恋恋不舍的离别经历刚过,大家在今天却完全恢复了正常,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尽管车厢内还有并不熟悉的其他连队的战友,大家还是一见如故,几经闲聊后,在带队干部的指挥下,大家一起唱起了《大刀进行曲》、《上前线歌》、《解放军进行曲》等歌曲。所不同的是,过去百十号人的一个连队唱歌,也不如我们几十号人那么响亮。“既来之,则安之”,当时我们的心情大抵如此,青年人的心总是很单纯,并没有想得太多、太复杂。
元月十五日,全天列车都在湖北、湖南境内行驶。黄鹤楼、岳阳楼这些充满传奇色彩的名楼,一一从我们眼前飘过。“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这是毛主席当年的行程,由南而北,一副“极目楚天舒”的欢畅情怀;我们则是“夜半黄鹤掠面过,翌晨正逢黄鹤楼”,尽管行进的方向是由北而南,却也使我们这些没有走过太多地方的战士感慨万千,初略领悟了祖国广袤的土地,辽阔的幅员。
在列车上,我乘闲在日记本上抄录了一段自感对人生具有启迪意义的诸葛亮《诫外甥书》中的名句:“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情欲,弃疑滞,使庶几之志,揭然有所存,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问,除嫌吝,虽有淹留,何损于美趣,何患于不济。若志不疆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滞于俗,默默束于情,永窜伏于凡庸,不免于下流矣!”
我感到,这些铭句,是诸葛亮对人生旅途的感悟,对晚生后辈的点拨,对于正在面临人生重大变故的我来说,同样是值得遵循的指南。
列车进入贵州境内,是元月十六日,第一个落脚点是玉屏。这里的地貌如同它的地名一样美,千姿百态,风光无限。一路上,山高谷深,路险人遥。特别是这山如此之多、之高、之险,天气变化如此之快,实在值得回味。
我也平生第一次目睹了少数民族—侗族的盛装,领略了高原的风光,品味了群山奔涌、峻岭奇突的壮景。尤其是窗外树枝草梢上的冰凌,虽显露出高原的寒意,却也是千姿百态,好看极了:远看,犹如一片晶莹剔透的玉海,波浪翻滚,连绵不绝;近观,则更象绽满枝头的银花,妩媚多姿,别具一格。这种风景,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品味出她的魅力。恐怕即使是最有才华的画家,也难以描绘出这般奇妙的景观。
当晚七时半,我们到达凯里。座落在群山怀抱里的凯里,夜景也十分迷人:盏盏电灯犹如群星闪烁,更像串串珍珠悬挂在夜幕之中。虽说时称贵州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但我却认为,这是一块值得开垦的处丨女丨地,大有文章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