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师一一八团政治处干事刘瑞平回忆参与安葬老山烈士的过程
有战争就有烈士,只是伤亡大小而已。烈士工作是我军战时政治工作的一项重要组成部分,这项工作做的好不好,直接关系到我军的战斗力的发挥。
由于战场地处相对密闭的环境,一般人很难身临其境,就连一线作战部队也未目睹过烈士处理的全过程,因此难免以诈传诈,以至前几年还出现过一个战士拿84份所谓的阵亡通知书,花一年多时间送遍全国各地的荒唐闹剧,这不单是脑残无知,还是对我军烈士工作的严重污蔑。
如何还原那段血与火造就的历史,得益于我有记日记的好习惯,在整个老山作战期间,我把从事烈士工作的所有见闻和感想都记了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尊崇季羡林老先生的一句话,不说假话,真话不全说,真正做到无愧我心。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不得不隐去某些烈士的姓名,我只是根据日记来还原历史的真实,,看看这些平均年龄只有21.9岁的战士是如何面对生死,,又如何开宗大义为国分忧,用蹈死不顾敢于献身的行动向世人宣布,他们才是共和国的脊梁,他们用鲜血和生命铸就了中国军魂。
战前,我是准备回家陪妻子待产的,一纸命令将我召回,部队进入攻打老山的作战程序。等我见到儿子时,儿子已是十个多月了。
由于本人在1979年作战中负伤致残,团里几经考量并征求我的意见后,把我组合进了烈士组,分管为烈士登记拍照运送等后期一系列工作。金戈铁马,钢铁洪流中有我这个二等乙级伤残军人,经三天昼伏夜行,我们来到麻栗坡的茅草坪。
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烈士的善后工作,战前在茅草坪临战训练时,我们会定期不定期抽查连队标识牌,也就是传说中的生死牌,其实他是作战部队每名指战员所配戴的个人信息标致(如图),是在人员牺牲或重伤后对其身份的一种识别。
然而光有这种标识牌还远远不够,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在老山地区作战,白天酷热难耐,有时不得不把军衣脱了,造成人牌分离,根据以往战争的经验,在鞋子腰带甚至短裤上写名字是最好的办,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出现无名烈士。
紧张的临战训练结束后离开驻训地,我们于4月22日晚上11点20分到达磨刀石,再挖猫儿洞显然来不及了,天又下着小雨,周围雨雾蒙蒙,就在我们下车的地方,有军马队的稻草,我和倪学付商量着先钻进稻草凑合一夜再说。
学付先钻了进去,还没有搞停当,就听稻草堆里发出尖叫,踩到人了,原来特务连里几个兵已捷足先登,我们围着稻草堆转圈,用脚试探着问下面有没有人,没有反应才钻进去,真没有想到,老山第一晚竟然是在稻草堆里度过,在稻草堆里闻着那稻草独特的香味,一觉睡到大天亮。
4月23日,花一天时间挖出的猫耳洞晚上睡觉时垮了,幸好人没事,此后几天都在选地形做准备工作。我们选择地形的条件必须有水源,通公路,还要便于隐蔽,有利于灯火管制。
4月27日,全天都在帐蓬里为烈士服装订领章帽徽,我们真的希望这些军装派不上用场,这样我们就少牺牲些战友,少些家庭的悲剧。
然而,战争的残酷性是我们当时所想不到的,下午出征部队正在垭口外作战斗动员,有心急者开始去设置路标牌子了,抬伤员抬烈士的路标,我怕影响部队的情绪马上制止了,等主攻部队出发后我们再开始这项工作。4月27日晚上将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所有参战将士将记住这一天,他们趁夜暗开始隐蔽接敌,明天4月28日也必将被载入我军历史的一天。
4月28日晨5点56分,随三发信号弹腾空而起,我数百门大炮开始轰击老山,老山上下被打成一片火海,在黎明的朝霞映衬下,那是一幅绝美的画面,我目睹了由炮火组合成的特殊天象,作为一名军人值了。垭口是观察老山全景的最佳位置,炮弹呼啸着掠过我们的头顶,一起打向老山。
到了下午一点,伤员烈士仍没有运送下来,两点半,接基指命令,后指及烈士组人员到响水去抬伤员,雨后的老山道路泥泞,抬着抬着不时有人摔倒,但摔倒的同时还是把手举过头顶,为的是伤员的安全,没走几步累的已满头大汗,我们这只是下山,可想而知,那些负重的战士是冒着敌人的炮火向上冲击的,困难程度要比我们现在大多少倍。
刚回到烈士组,本团八二无炮连的黄正权、熊代亁两名烈士已运达,我们的工作就此开始,拍照、清洗、修面、穿军衣、装袋等。晚上出发,连夜运往麻栗坡烈士陵园,我们运送烈士的车辆全部挂有红十字会的红白色十字旗,按照联合国有关公约,这种车辆是不能袭击的。
我们是第一辆从磨刀石方向下来的车子,整个麻栗坡县城,早已被军事交通所接管,凡是军车都是优先通行。我们一路狂奔于九点钟到达麻栗坡烈士陵园,找到雷洪久同志,他在师烈士组负责整个烈士陵园的烈士安葬工作的,我和他1979作战同为六连,彼此比较熟悉。
此时的麻栗坡烈士陵园,挖坑的,做棺材的,车辆来来往往,人员各施其职,,抱着对革命烈士的崇敬心情,不分昼夜地工作着,为的是一个共同的目的,把我们的烈士安葬好,让他们入土为安,不让他们暴尸疆场。
忙碌中带有庄严,严谨中又带有忧伤,面对这些为国捐躯的烈士,能亲自为他们工作,也算是我们的荣幸了。但是我们多么希望烈士组的人员能清闲一点,这样就不会牺牲这么多烈,然而,战争是残酷的。
我们的烈士组忙活了一天,全体人员滴水未进,后勤炊事班也给大家送来了红烧牛肉和米饭,但是看到那红烧牛肉就与烈士残缺不全的遗体产生某种联想,别说吃,看一眼就想反胃,我送达第一批烈士后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路经麻栗坡县城时,我敲开了一家商店的门,买了几把大号剪刀,部分烈士遗体糊满血水和泥巴,有些还有包扎后的绷带,脱起来非常麻烦,只能用剪刀剪开。
我看货架上有水果罐头,这时我才有些胃口了,我让服务员拿出一个,我把瓶子往水泥柜台上一墩,把玻璃渣子往旁边一扒拉,和司机就抓着吃了起来。当我抬头看服务员时,她已泪流满面,说大军你们太辛苦了。
我让她搬了两箱水果罐头到车上,马不停蹄赶回战区,当晚形势仍然紧张,车过南温河,一块警示牌上写着,进入战区,一切无关人员和车辆禁止通行。无关人员也不会到这里来,这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进入战区,炮兵阵地一个接着一个,有执勤哨兵不时提醒,前边正是射击时段,提醒尽可能谨慎行驶。回到烈士组,同志们都睡下了,我把他们喊起来,每人一个水果罐头,用冲锋枪弹夹打开,这是二十几个小时后吃的第一次食物。
4月29日,麻栗坡的一名副县长带领民兵把大批烈士运到烈士组,我们处理烈士的程序是,先把烈士抬到第一块床板上,我拍一张照片,把血衣剪掉,在第二块床板上用泉水清洗后擦干,第三块床板是穿好军装,并再次拍照,第四块床板上装入大塑料袋中,最后写上烈士的部队和姓名,这层塑料袋主要是防运输中的污染,到烈士陵园后会把袋子去掉装入木头棺材埋葬。
我们收到最惨的烈士遗体,一个没有上半身,一个没有下半身,从身高和肤色看,他们绝不是一个人。装到袋子里只有半袋,怎么办?我们就用棉被和棉垫向里填充,帽子军衣衬衫一样不能少。
4月30日凌晨一点多,当我们处理完所有烈士后,有一名烈士死因不明,按照规定,我无法填写牺牲原因,大家都回帐蓬休息去了,我一个人面对这名烈士,上上下下都看完了,全身硬是找不到任何伤口,说句不好听的,我把丨肛丨门都掰开看了,也没有任何伤口。
我把汽灯对着了头部,烈士理的是光头,在正中部位我看到一个小圆点,颜色稍有些异常,我拿草棒试探着往里一插,很轻松地插进去了,据此判断,这名战士是在卧姿中弹的,子丨弹丨经头部脖子进入身体后没有出来,最后我填写上牺牲原因后才休息。
5月2号我们收到收复战斗中的最后一名烈士遗体,这名烈士已经不能用力来抬了,稍一用力肢体就有断裂的危险,看伤势他可能是头部中弹的,我们想把他头部的蛆冲洗掉,一桶水泼上去,从头颅中流出白花花的蛆,强烈的尸臭味让几人开始呕吐。
我马上让通信员朱蓝田到帐蓬里拿来防毒面具,我们戴着防毒面具才把军衣给他穿上,外边裹上两层被子,装进袋子后还有臭味出来,后来装了三层袋子,这才勉强隔离了气味.。
有些烈士牺牲时过于痛苦,有的紧紧地抓一把泥土,有的抓着一把青草,有的烈士嘴里还含着压缩饼干,不难看出是因抢救不及时由伤员变为烈士的。我们用镊子轻轻地帮他清理口腔,有的烈士牺牲时,大小便失禁,裆部糊满了大便,用水多次清洗,然后擦干,用酒精为其消毒,穿好军衣,让其庄严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