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4月23日,老山前线侦察大队历时半年,圆满完成战前侦察的各项任务,根据上级指示,大队解散,人员归建。
侦察大队解散后的第3天,我被派到119团去“帮助工作”。这时离战斗打响还有2天。不久,昆明军区下达了我任步兵第119团政治委员的任命。
根据战斗部署,我团和118团担任战斗主攻团。我团的任务是全歼662.6高地地区之敌。团指挥所设在627.0高地。
1984年4月27日20时,部队由待机地域向进攻出发阵地开进。
4月28日5时56分,炮火准备开始。随着三颗信号弹冉冉升起、万炮齐鸣、大地颤抖,千万颗炮弹铺天盖地覆盖了老山主峰、662.6高地、那拉地区,敌区立刻成了一片火海,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爆炸声震耳欲聋。我站在627.0高地,心想这是我一生最难得的奇观。
6点30分,持续34分钟的炮火准备结束,部队向预定目标发起冲击。团指挥所与冲击部队的直线距离不过五、六百米,站在627.0高地可以清楚地看到各营、连的冲击动作,及时调整队形,调整兵力,调整火力,呼唤炮火。
6连在战前就组织全连班长几次摸到离敌阵地400米处察看接敌位置和冲击路线,反复进行战前演练。现在随着炮火的向前延伸,他们正踏着弹坑跃进。在地雷开辟器开辟通路失败的情况下,5、6、7班分成3路,毅然扑向雷区。
6班长马保卫第一个向前扑,他踩响了一颗压发雷,炸断了右小腿。拖着伤腿,他又向前扑了1米,绊响了一颗绊发雷。马保卫用自己的身体开出了一条约70公分宽,50米长的通路,为连队减少伤亡,迅速占领主峰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几乎同时,3连1班代付文,9班潘相安在连队进攻受阻的情况下,都奋不顾身地以身滚雷,用血用肉之躯打开了通路,自己壮烈牺牲。
1连9班副班长吴东南海在冲击中掉进敌军的防步兵壕,被敌人设置在壕底的2根直径6毫米、有倒刺钩的锋利板钉从臀部左侧刺进,刺通了左大腿。吴东海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料两根板钉也被带了起来。他伸手去拔又拔不下来,眼看战友们都向山头冲击,他焦急万分,这时7班战士邓成发也冲进了壕内,在吴东海的催促下,邓成发用脚蹬住他的臀部,用力把倒刺钩从大腿里给拔出来了,同时也拉出了两块血淋淋的肉团。吴东海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一路追打敌人,击毙了5名,最后失血过多壮烈牺牲。战后,6连被授予“老山猛虎连”。
4连担任穿插营尖刀连任务。团指要求该连在炮火急袭结束之前到达115号高地,以断敌退路,阻敌增援。穿插距离约12公里。但是部队从待机地域到骑线点100高地遇到了难以想象的自然障碍,进展缓慢。
团指当机立断,命令该连在炮火急袭一开始就改秘密穿插为强行穿插,不惜代价,务必按时到位。命令一下达,全连169人潮水般地向前穿插。敌人发现了这把将要插到其背后的尖刀,惊恐万状,慌忙用迫击炮、轻重机枪从不同方向封锁穿插部队。连队的队形被打乱了,但是人散心不散,负伤的同志顾不上包扎,倒下的战友坚持向前爬,走散的自己组织起来,大家朝着一个方向往前扑,终于按时穿插到位。战后该连被授予“老山穿插英雄连”。
4连完成穿插后立刻占领634高地。该高地上来不及逃跑的越军吓得钻进了一个地下坑道里去。坑道是“之”字型,是用钢筋混凝土构筑的永久性工事。洞口离地面有5米多厚的土层,丨炸丨弹炸不透,子丨弹丨打不着。喷火兵李德银想进去摸摸情况,只见里面漆黑一片,他伸手一摸,正好摸到一个敌人的脑袋,吓得他急忙跳出来。
翻译赵树华向洞内喊话,洞内毫无回音。喷火枪对坑道连喷3枪,也不见动静。赵翻译刚想靠近洞口探个究竟,突然里面投出一颗手榴弹,幸好是个哑弹。战士们被敌人的顽抗激怒了,就往洞口填土,想把敌人闷死。堵上几个小时后,又挖开洞口,看看敌人被闷死了没有?顽固的越军又向洞口打出一排子丨弹丨。
连队干部见闷不死敌人,就组织战士挖掘坑道,决心活捉敌人。很快就挖到了“之”字型坑道的第一个拐弯处。这时天已傍晚,团里指示要赶快挖,防止敌人趁黑逃跑。指导员想了想,让通信员向洞里连打3发信号弹,以借信号弹的亮光看看里面的情况。不料,敌人也在洞里往外挖洞,企图逃跑,而且已经挖通了一个小口,信号弹打进去后,这个小口就往外冒烟,被战士们发现了,跑过去一看,小口还用破蚊帐堵着。
猛一揭开,就见有人头缩了回去。洞里的敌人把信号弹冒的白烟误以为是毒气,吓得鬼哭狼嚎。赵翻译过去一听,原来他们在喊:“不要放毒气,我们投降。你们把洞口再挖大一点,让我们出去。”
战士们又把洞口挖大了一些,命令敌人先把武器交出来,接着从洞里连续爬出6个越南兵,里面还丢下一具尸体。当晚6名俘虏五花大绑被绳子连成一串押往团指。
警卫分队和参谋们个个象看怪物一样从掩蔽所里跑出来一看,俘虏个个面黄肌瘦,清一色光脚板。4月的老山寒气袭人,他们只穿一件破单衣。大概是既冷又怕,12条腿站在一排直哆嗦。我再三嘱咐千万别打,生怕一拳就给打死掉。
部队占领主峰后,我禁不住心头的激动,向上级请求上主峰慰问部队,了解战情。4月29日中午,我从627.0高地出发,可是刚走几十米,进入一片开阔的水田,突然遭到敌人炮火的猛烈轰击,炮弹在四周爆炸,溅起的水和泥巴一下就把我们变成一泥人。
我回头一看,原来尾随了一堆战地记者,我们无形中形成了一支队伍暴露在开阔地,能不挨打吗?无奈之下,东躲西藏、连爬带滚,撤回了627.0高地。大家看到我们变成了一尊尊泥塑,一副狼狈相,全都乐了。
30日清早,我只带3个人,沿着战士们冲击时开辟的通路向662.6高地进发。一路上,遗弃的武器、弹药、水壶、挎包、背囊、防毒面具,随手可拾;残缺的肢体和敌人的尸体,四处可见。还有一些尚未后运的烈士遗体,有的怒视前方,保持着进攻姿态;有的伸着手比划什么,似乎在无声的诉说战斗的艰险和悲壮的事迹。
我们缓缓地在通路上往山上爬,狭窄的通路两旁还有未引爆的地雷,有的地雷还暴露在土层上,只要施给8公斤的压力,就会引爆。不时还要小心翼翼翻动遗体,给自己腾出立足之地。这是一条用鲜血染红,用生命铺成的通向胜利之路。
上了阵地,战友们相拥而泣,生死与共的战友之情此时多么朴实无华,纯洁无暇。
部队完成进攻作战后就地转入防御。相对于进攻作战,防御作战则是一场“持久战”,更加残酷的斗争在考验着全团指战员。
那时全团分布在662.6高地和那拉地区的33个高地上,其中有17个别海拔只在200公尺上下,周围是600-1000多公尺的群山环抱。
5月的南疆气温骤然升高,部队象处在“火炉”的炉底,经受着千辛万苦。吃的是每天从一两公里外的“后方”送来的干饭,送饭都要通过一段越军日夜封锁的约200公尺的暴露地段。为了方便,饭都是用纱布包起,然后翻山越岭把“饭包”送上阵地,这时战士们吃的是已经发酸的干饭,并且每天只有一餐,饿时只有压缩饼干充饥;喝的是“后方”送来的冷水。
因为水源被越军切断,部队缺水,断水时只有采集露水。在不少阵地上,战士们把小便解在钢盔或罐头筒里,渴时喝一口;住的是蜷缩在猫耳洞里小憩,而且猫耳洞时常垮塌。有一天晚上猫耳洞垮塌压死了3名战士,从那后就不准住猫耳洞了,只能在堑壕里轮流休息。
如果阵地上有越军留下的掩蔽部,那就算住进了舒适的“宾馆”了;穿的就更简单了,由于酷热难当,双方战士只穿了一条短裤。闷热、潮湿、缺水的环境,不久身上就长了虱子,有的耳根还长出一种绿色的类似青苔的东西。裆部、脚趾溃烂的人数达到全部。溃烂处一旦发痒,奇痒无比,极其痛苦,有时两只手一起抓也顾不过来,于是就往洞壁上蹭,弄得皮破血流。有的痒得难忍,就用烟头烫,裤子和鲜血、黄水粘在一起,稍一动作就撕下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