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年光不想写:“我大老粗,副团长是行伍出身,只有陆豪在机关里耍过笔杆子,要写他最合适。”
王映州把烟蒂狠狠按灭,一脸严肃:“哪个让你们这样做?个人写各人的!”
于是,他们这才明白,自己被列入了审查对象。
军人的职责就是服从。向坤山虽然满腹牢骚,还是掏出笔来,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老老实实地写了起来。
陆豪在翻他的作战日记,边看边想,这一仗到底打的怎么样?
刘年光说他拉肚子,一溜烟钻进老林里再不出来,原来他又继续寻找一营的伤员和烈士去了。他寻找到了陈洪远等几个伤员,把他们送到了救护所,医生们把他从死亡线上抢救了回来。
第二天,王映州再次来到了一营。他摊开地图命令向坤山讲述他们穿插和作战时,几点几分在哪个位置?向坤山他们干了些什么?
向坤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向王映州政委详细叙述了敌人如何以猛烈的炮火拦截他们;部队如何伤亡惨重,在部队伤亡较大的情况下,他们是怎么指挥部队向敌人发起进攻的。在打错了高地后是如何继续完成任务的….
“我不要你讲这些!我问你,为什么把营指放在穿插部队中间?为什么不攻打1072高地?为么营指接到命令不向前推进?为什么不积极寻找收拢伤员、烈士…”他吼完了,才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拿起一只烟揉了揉,掐断,又拿起另一只烟,猛劲地抽了一口,两眼紧紧盯着向坤山。
“老刘,你说说!”向坤山在尽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
刘年光对政委提出的问题一一作了解答:怎样得到团长的允许,才把营指改在行军序列中间:当一连几次向1072高地发起冲击,在伤亡惨重的情况下,他们是怎样组织力量去支援,要指挥所转移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怎样积极寻找烈士,收拢伤员等等。
刘年光冷冷地说:“我们问心无愧,我们是尽心尽力组织战斗的。敌人还没有消灭,可不要打起自己人来呀!”
王映州眨了眨眼睛,有点蒙了,如果刘年光讲的是实话,那么责任就不在一营。然而,他来之前上边给他交待有话:对向坤山要追究责任。刘年光、陆豪也不再适合在一营担任职务。他考虑了片刻,只得宣布:“向坤山跟我走!”
是拘捕?还是撤职?在场的干部战士全傻眼了。一个个像个泥雕,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许抓他!“不许抓他!”警卫员华明峰像疯了一样冲了过来拼命地喊叫着。
“不能随便抓人!不能随便抓人!”刘年光的警卫员,陆豪的警卫员也大声喊叫着冲了过来,一时间整个空气都凝固了。一方是保卫股长、组织股长慌忙拔出手枪。营部的战士们得知情况后也把营指围得水泄不通。
团政蜟hong王映州猛然间怔住了,一营伤亡这么大,仗打的这么“窝囊”,战士们怎么不恼恨负责指挥的向坤山?
“你们不许胡来!”向坤山大声吼了起来。
这种涉及到个人的事情,他不在乎,大不了上军事法庭,坐牢、砍头。而作战则关系到战争的胜败,士兵的生死。在这种时候,要特别注意控制自己的感情,感情用事会把问题搞得更加复杂化。
“你们都回去吧!好战友!好同志!”像是哄小兄弟一样,向坤山含着泪水劝说道;“都回去吧,战场要打扫,部队要休整,还有些伤员没有抬下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们去干!王政委也是奉命行事,不能给他们添麻烦,对吗?相信组织,相信我向坤山会把事情讲清楚的。”
“他是去说清问题,又不是去坐牢,你们激动什么!回去吧!”王映州也害怕把事情闹大了。
战士们木呆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小雨还在下个不停,思维、生命、空间….凝固了,一片真空。
向坤山和大家一一握手道别,相互还沾着战火硝烟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长久地难以松开,这一去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数,他们在一起共事尽管时间不长,但是,共同战斗的生死情缘足够终生享用。是战火的硝烟把他们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走到刘年光、陆豪跟前向坤山停住了步子;“你们好生地工作,有什么事情,我全包了。”
“你包的了吗?”陆豪抓住他的手不放,心如刀绞。
有的人把脸埋在了肩上,眼泪从脸庞上淌下来,顺着胳膊流。
刘年光怒目横眉,他的心里燃着火,一团愤怒的火。
向坤山反而安慰他:“老刘,别火,会搞清楚的!”
陆豪把挎包使劲摔在了地上,那上边有被敌人子丨弹丨打穿的洞和打穿的手电筒。他气愤地哭泣着,掏出笔记本开始写遗书。他对政委提出的几个问题逐一加以解答。他最后写道:“首长及父母,我宁可死在战场上,也决不受这份窝囊气,我随时准备着死…”
向坤山被保卫股长他们一行带走了,前方还在不时地打着冷枪冷炮…
向坤山被带到了师前指曼棍,被关进了一间又黑又暗的破房子里面。他连又脏又破的衣裳裤子都没有脱,就一头栽倒在铺上,一动也不动,象死了一般睡着了。
十六个小时以后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对于四天四夜没有吃过东西,没有合过眼,在炮火下苦战了那么久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最美的享受了。他暂时忘记了耻辱、委屈、审判、坐牢。他顾不得满嘴的泥土,满脸的泪痕,端起三个小时前卫兵送来的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即使枪毙了也不能做饿死鬼呀。
“还要吗?”好心的卫兵在门外问。
向坤山这才抬起头瞅瞅,两个眸子罩上了一层雾,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漂浮,这室内的窗、墙壁,还有自己的身心….警卫员换成了卫兵,副团长变成了囚犯,就这样完了吗?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突然,他听到了门口有人吵架“不经上级许可谁都不准进来!”这是卫兵的声音。
“妈的,我让你们师保卫科长立正,他就不敢稍息,你信吗"这是军作训处的一个参谋的愤怒吼声。
卫兵只好让他进来。
“老兄,你莫愁!”这位参谋还没有走近他就大声说,“上有上的帐,下有下的帐,何苦你一个人背着?”
向坤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位参谋怕惹他伤感,而且这地方也不便于谈话,甩上几包烟就出去了。
他想,战斗还没有完全结束,就急匆匆拘押一位副团长,这是为什么?遗弃烈士、伤员,不打1072高地的那些问题,他们真的搞清楚了吗?
明明穿插路线是上级制定的,“营指”的行进序列也是经他们同意的,却硬要往下推。1072高地已被一连拿下来了,只不过比原计划晚了一些时间,他们却说没有打下来,这是为什么?
第八章团政治委员哭了—4月29日
王映洲考虑再三,终于接受了刘年光、陆豪的建议,到一营的穿插路线上走一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许能搞清楚一营的功过。
王映洲真的要去,刘年光他们又慌了手脚。因为这片森林里还响着冷枪冷炮,敌人埋的地雷也还在,没有清除,越军特工队更象幽灵一样猖獗。要是团政委报销了,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可是,为了救出向坤山,这些他们都不管这些了。
陆豪带上一连长和几个战士,亲自作陪。
在这稠密的森林里,王映洲走得很累很累,他觉得不是走,是在挣扎,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一个钟头过去了,他们才走了几百米。上下坡还互相拉着,抽着,搀扶着。看着烧焦的杂草,炸断的竹林、老树、藤条,他想,部队穿插时,肯定连个下脚的地方都难找。而现在…他是沿着别人的脚印走的,还这么艰难,不过要小心,稍不留意,就会踩着地雷和烈士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