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军四十师一二0团六连三班参战老兵刘瑞平的回忆文章
四十年前的冬天,随着春节的临近,年味越来越浓,1354次军列从冰天雪地的齐鲁大地出发直驶南疆,向战区开进。我们泰安军分区二连的八名兄弟都在一个闷罐车箱里,车箱中间点着一个大炭炉子,地下铺上了稻草,大家就睡在稻草上,车箱壁上,你都能看到那干了的牛屎。一开始车箱门只让开一条小缝,说是外国卫星能看到我们部队调动,搞的神秘兮兮的。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临行前带了一份地图,我知道去云南,必须过武汉长江大桥,这可是在小学课本里都读过的雄伟大桥,不巧的是,火车过桥是在夜间,同行的岳京新班长对我说,你先睡吧,过桥的时候我喊你,不知过了多久,岳班长喊醒我,说要过桥了,我们几个好事的兵赶紧起来,趴在闷罐车箱的门口,才一分多钟,大桥一晃而过,火车又消失在黑暗之中,当年的火车一会是蒸汽机,一会是内燃机,实在太慢,咣当了四天才进入贵州,湘黔铁路贵州段隧道特别多。
一开始岳班长很是兴奋,用沂蒙口音大声说,又镇(进)去了,又出来了,他说,要数到一共钻了多少隧道,我睡醒一觉问他数到多少了,他说俺那娘唉,太多了,数不清楚,闷罐车箱不是客车,里面没有电灯,一钻山洞车箱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索性睡觉养精神,岳班长是七三年的老兵,来自沂蒙山区,对人非常好,大家尊称他老革命。
次日醒来到了六枝,这可是大年初一啊,军供站送来了包子,这包子叫起来好听罢了,第一口没有咬到馅,第二口又咬过了,吃了几个这样的包子,再喝几口菜汤,这就算是新年第一顿饭了。
这时候也不怕外国卫星看着了,闷罐车箱门大开,我们看着沿途的美景,很多大山里的少数民族都到铁路边看火车,这大概是他们很重要的活动之一吧,看着我们军列开过来他们就招手欢呼,我们也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也跟着咋呼就是了,过了六盘水,我们看到山顶上有条铁路,一开始我们认为是铁路的复线,不一会绕来绕去竟然爬到山顶,这就是著名的梅花山盘山铁路了。我们一路走来,看到的是一个秀美的山川,我发誓,如果我活着回来,我会游遍祖国的名山大川,我喜欢旅游就是从这时开始的。现在家呆上两个月不出去,心里就痒痒,总想走出去。
离开梅花山就到云南境内了,负责送我们的教导员对我们讲话,说明天早上就要到昆明了,希望大家遵守纪律多保重,又说了一些勉励的话,次日清晨,列车停在了干海子车站,全体下车,整队进入了干海子炮四师的营房,我们这支部队特别之处在于都戴着棉帽,进了营房有的人嫌热开始戴单帽了,有单有棉,看起来特别扭,后来才下令统一戴单帽,说在此休整。
接下来是天天吃稀饭和萝卜干咸菜,送我们的干部还没有走,他们也一起和我们吃稀饭,几次和接收我们的人员交涉,他们回答说,这已经是尽到最大努力了,送兵干部说,我们这些兵可是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再困难也不至于每天吃稀饭吧,这样下去,战斗力何来,说回去要向军委写信反映,其实军委能不知道吗,这就是一次没有充分准备下开始的战争,送兵干部都是哭着走的。
开始分兵开往前线了,我们八兄弟,有六个分到十三军,我想还可以,还有李冶军和我一起呢,结果第二天李冶军也走了,他分到了四十一师,我分到四十师,晚走一天,车队经宜良弥勒开远文山马关直奔前线,一开始还能正常行军,车过马关,越接近前线,越堵车,运兵车,炮车,后勤给养车保障车,野战医院,全都涌上刚刚开辟的简易公路,道路泥泞,一陷车就堵死了,有一辆车,实在没有办法让开,有个年纪大的军官,亮明身份后直接让人把车掀到了山沟里,行军吃饭休息,一切都被打乱,有时一晚上也走不了几公里,我们只能在车上打个盹,路边有吃的你就去吃,没有吃的就只有饿肚子了。
车过桥头,李冶军不知从那里冒出来了,他说他是一辆车一辆车地挨着找过来的,我们相见就像彼此见到了亲人,他的装束已变,剃了光头,换上了全棉军衣,(中弹后有利伤口)打上绑腿,脚上是钢板防刺鞋,屁股上还吊上了急救包,他见到我就哭了,说要到最最前线去,怕是凶多吉少,我赶忙安慰他几句,上了战场一定要机灵着点,只有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其实都是费话,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一切事情皆可发生,但军人效命沙场乃天经地义,你自己的选择哪有后悔之说,一句话,别给祖上丢人,男爷们当顶天立地,在催促着上车要走了,我们就此匆匆告别,再见面时已是三十五年以后的事情了。
下午四点钟,来到蚂蟥堡桥头,说是到地方了,下车又是分兵,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开始先后讲话点名,大家都说,这云南话不是很好懂么,后来才知道这二人全是山东齐河的。下到六连,我连枪都没有,咱好孬也是个班长吧,没枪怎么能行,连长潘胜光亲自出面,让高正固把枪让出来给我,他拿着个丨炸丨药包,说有伤亡或开战缴获敌人的他就有枪了,你瞧瞧,这是打的什么仗哟,枪都不够。
就这,剃了光头,喝了壮行酒,留下遗书,2月16日下午四时,六连从十一条半走回蚂蚁堡,搭乘坦克向槟榔寨开进,十多公里那个威风哟,不少步兵都羡慕我们,其实,我们担任全师的穿插任务,危险性艰巨性都是最大的,不然得不到师政委张志铭亲自送行的待遇,到达槟榔寨已是黄昏,全连在橡胶林里渡过了开战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次日早上七点,不知谁带的收音机里传来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播音员说越南进行战争总动员,我边防部队忍无可忍,被迫奋起自卫还击。此时炮火撕裂了沉寂的天空,坦克轰鸣、轻重武器吐出火舌,一股愤怒的力量如排山倒海淹没了崇山峻岭。那一刻万炮齐鸣、山崩地裂;那一刻,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中国军人用火一样的青春热血、铁一样的军魂奏响了英雄赞歌。历史记住了这一天,1979年2月17日,前后历时近十年,也是我军在保卫边疆作战时间最长的一场战争。对越边境自卫还击战的序幕就此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