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刚才那些四处横飞的子丨弹丨使我们感到异常紧张的话,那么眼前这真切的牺牲则让我们惊惶失措。战场暴露人的真性情,我看见有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还有人似乎手脚都在颤抖。说句老实话,我也嘿闷紧张,额头冷汗直冒。
也难怪我们这些和平年代的士兵,好多年没有打过仗了,那里见过这种阵仗。也有胆子大的,一不留神蹿了出去,好奇地看起了热闹。“开什么玩笑”,连队干部怪叫一声冲过去,怒气冲天地一把将这个不懂事的新兵蛋子揪回到路边的土坎下。不一会,两个民兵押着一个越军俘虏走过桥来,那个俘虏个子不高,黑瘦如猴,一双贼眼东张西望,惊魂未定地被押了下去。
在紧张的等待中,终于传来了简短而又惊心动魄的命令:“渡河”。
我的战地日记记得很清楚,那是1979年2月17日中午12点50分,随着一声令下,一队队风华正茂的热血青年,头戴布军帽,肩背帆布背囊,腿上打绑腿,脚穿高腰防刺解放鞋,身上横背竖挂着武器装备和通讯器材,像一支支离弦之箭,从隐藏的房子后面或土坎下面依次冲了出去,以2米左右一个的距离,躬着身体迅速跨过红河上的舟桥,踏上了越南的国土。那里已经成为敌我双方残酷厮杀的血腥战场,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人人神经紧绷热血沸腾。置身于战争的环境,难免时刻面临危险,“保家卫国、杀敌立功”将不再是誓师大会上的一句口号,而是未来几十天我们用行动去努力践行的神圣目标。
过河进入越南后,通信营的三个连跟随师前指的行列行进,和我们一起行军的有师医院和防化营的部队,后面还跟着一个支前民工的骡马队。
部队首先爬上了红河岸边248高地前面的无名小高地,翻过小高地正在下坡时,对面248高地山腰茂密丛林中有一漏网的越军残存火力,突然用机枪“哒哒哒”一梭子丨弹丨射过来,猝不及防的行进队伍顿时阵脚大乱。立即有干部急促的吆喝了几声,大家纷纷趴到路两边,我被挤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掌擦破了点皮。
这次遇袭出现了伤亡,走在我们通信营队伍后面的防化营一士兵枪响时应声倒地,被子丨弹丨击穿咽喉,当时他正在行进中吃压缩饼干,鲜血带着未咽下的饼干从伤口流出,好在未伤及要害,被及时抬回了国。大家深切的感受到了战场的情况太复杂,我们必须随时随地用四个字来诠释“军人”的真正含义—视死如归。
248高地上的我军步兵立即清剿了残敌。我们按照口令爬起来,稍稍拉开了距离,迅速下了小高地,来到248高地的山脚。
我们脚下那条细长的泥路如蟒蛇一般从山脚向上延伸,部队一路跋涉,很快爬上了硝烟未散的248高地。
激战后的战场遍地狼烟,草木沥血,山头上的树木早就被越军砍了个精光,原有的茅草、灌木也被炮弹连根拔起,密布的战壕里和炸毁的水泥地堡中,到处可见敌人溃逃时丢弃的枪支弹药和散落的越军盔式帽。
有几个我军步兵持枪在阵地上警戒执勤,有的手臂上缠着雪白的绷带,有的脸面被火药熏得黢黑。
我们站在山上回望祖国的方向,只见跨越红河的几座舟桥上,我军坦克已经过河投入战斗,还有部队在源源不断地渡河。248高地下面丘陵中的大路小路上,挥戈南进的中国军人和支前民工队伍象蚂蚁般蠕动。
翻过248高地,又过了一条小溪,沿工兵营上午才临时开挖的简易公路快速向南行进,公路的崖壁边还停着几台工兵修路的推土机,挖掘机,压路机。
我们一路向前,吭哧吭哧地爬上了194高地,迫近了炮火连天的前线。
就在这时,一阵骤然震响的猛烈炮火从前方传来,敌人稠密的子丨弹丨在耳边嘶叫着,队伍里传来就地隐蔽的口令,大家又骚乱了一阵。
我们停了很久,趴在路边的土坎下,从杂草的缝隙中观察敌情。前面的115团正在进攻外斩河畔的305高地,枪声如爆竹,清脆的响成一片,喷火器的条条火龙席卷而出,从正面悉数摧毁了敌火力点。但见曳光弹落处,40火箭弹即响,敌人的机枪顿时哑火,爆炸的烟雾中,似有盔式军帽纷纷滚落,由于距离较远视野模糊,分不清鬼哭狼嚎的敌人是死是活。大家憋住呼吸,看得心都提到嗓子眼。
就在转瞬之间,战斗的节奏加快,配属突击连的82毫米无后坐力炮,将一发发凝聚着仇恨的炮弹射向敌人的明碉暗堡,炸得盘踞山头的守敌屁滚尿流,死伤狼藉。115团一鼓作气攻上了山头,我军将士鲜红的帽徽和领章在绿色的茅草丛里分外显眼。观战的我们,纷纷击掌相庆,军心大振。
一番周折,重新整顿好队伍,我们沿山脊小路走了一阵,下了194高地上到公路。一路狂奔后,我感到汗湿衣背、饥疲干渴。为缓解高度紧张的心情,我从背囊里拿出一听糖水菠萝罐头,一口气猛喝几口,又随手递给身旁的战友分享,清甜的汁水渗透喉咙,爽极了。
我们沿途路过了一个小村寨,没有见到越南村民,家家户户的房门大都敞开,显然都经过了仔细搜索。村寨周围有大片的菠萝地和甘蔗林,树木很少,但一上山坡茅草便相当茂密。
进入越南后,战时通信保障的架设作业环境与国内天壤之别。越南坡陡林密,地形不熟,加上敌人兵民不分,给我们的线路架设带来意想不到的困难。特别是敌特工又擅长游击战,还把挖空心思捕获我电话兵作为其阴险的任务,我们不得不防。
但我们深知,细细的电话线连接着千军万马,关系着战斗的成败,大家怀着“部队打到哪里,线路就架到哪里”的信念,随时准备接受最艰巨的任务。不过渡过红河后师前指和三个团指都处于不断移动之中,师前指主要使用无线电台指挥作战。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我们跟随师前指进入一个叫龙金的村寨宿营。
龙金位于外斩河边一块平坝的东面,是个较大的村寨。通信营一进村,所有人马在营首长的指挥下立即各就各位,按照平时训练和演习的程序忙碌起来。架设连大部分班排,在各个排长的带领下分头出发,按指令放出一条条野战线路;通信连开通了电话总机;无线电连撑起天线,架设了电台。指挥所里的电话铃声和电台电键声很快响成一片,一条条作战命令流水般发往战场的各个角落。通信是战场的神经,此言不虚。
师医院也进驻了龙金,前线抢救下来和转运后方的伤员和抬担架的民工川流不息,显得十分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