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站立工作,大家的腿都肿的又粗又亮,针扎般的疼痛,腿关节都不会打弯,蹲下去就站不起来,需要别人帮助。为了坚持工作,我们在小腿上打了绷带,这样能减少血液下走的速度,减轻一点疼痛。
原来发的钢板鞋号码都偏大,穿在脚上咣里咣当,现在脚肿的像个大萝卜,把鞋塞得满满的,脱都脱不下来。偶尔能有几分钟空挡,大家的身体就像散了架似的,个个瘫倒在地,没有任何选择与讲究,身体的坠落与地面接触的过程中就闭上了眼睛,能睡觉就是幸福,稍作养神,也是天堂!
又来伤员了!我们从梦中被唤醒。又一批伤员被送了下来,抬伤员的民兵担架队员见到我们,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流着泪,他们说:前天在去650高地送给养的途中,遇到了一股越军袭击,一些人被打死了,给养都被抢走,还有一些受伤的人被越军用刺刀活活捅死。
他们是死里逃生爬上650高地的,尽管身上也挂了彩,但还是咬着牙坚持把伤员抬了回来,一路上没吃没喝,看着解放军兄弟在战场浴血奋战,身负重伤,我们拼死也要救他们呀。民兵们恳求地说:同志,快给我包扎,前线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去救呢。
看着这情景,听着这感人的话语,在场的人无不流泪感动。副院长吩咐人去给他们准备好了干粮和水,望着他们再次远行的背影,大家嗓子哽咽,眼含热泪。多好的百姓,战场上从来都有他们冒着枪林弹雨支前的身影,他们是不穿军装的英雄,没有他们,战斗就没有胜利!
前线的每一天都有很多事情激励着我们,鼓舞着我们去努力工作,不怕困难,不怕危险。
肢体负伤的伤员,要用绷带止血,而且每隔十多分钟就要松一次绷带,以防肢体组织坏死。这种不间断地、大量地、重复性工作一直要做,还要不断的巡视观察每个伤员的伤情变化情况,做及时的处理,直到把他们送回国内为止,老的伤员送走了,新一批伤员又送上来,从来没有间断过。
下午时分,大家正在忙碌着,忽然有一位个子不高、胖乎乎的战士走了进来,只见他背着一只带刺刀的半自动步枪,身上的军挎包圆溜溜的不知装着什么东西。他一进门就说:我可找到部队了!
副院长赶忙上前问明情况,原来他是友邻部队的一个战士,战斗中和部队打散失去了联系,几天里他左藏右躲到处找部队,还打死了几个越南人,看到这有中国军人,就找了过来,为了证明自己没当叛徒,还特意将打死的越南人头,用刺刀割了下来,装到挎包里。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人头给大家看,那人头脖子上皮肉、筋腱、气管滴里当啷血淋淋的。
副院长赶快说:快收起来。便把他带了出去。
这就是战争,战争能让人性变的难以想象的肆虐、疯狂。
又是一天紧张的工作刚刚结束,凌晨一两点钟有消息说,又一批伤员马上就到。手术室的空气实在是血腥、污浊,让白天师里王副政委带到前线来的师摄影、报道、慰问小组的干事们忍不住的恶心、呕吐。趁现在稍有空隙,我走出帐篷到外面透透新鲜空气。
深深地呼吸着小雨中的湿润,脑子和身体都轻松了许多。前线的夜,黑洞洞地没有一丝光亮,静悄悄没有声响。特殊环境,压力、紧张、繁忙,让此时变的难得的轻松。
在蒙蒙细雨中,让双手插在军裤的兜里,仰起头,身体人字形站立着,让雨水尽情洒落在脸上,独自享受着,这战争中大山里深夜的寂静,让思绪渐渐地离开紧张和血腥,悄悄地伴着淅淅沥沥的雨飞向远方—飞向家乡窗前那橘黄色的灯光;飞向家中那擦得一尘不染、透着斑驳木纹的老木桌上;飞向那把,被我练得指板上留下凹凸不平、深深指印的小提琴、和那永远翻开着的、我用无数个夜晚在台灯下抄写成的五线谱上;飞向那仲夏夜家门前,母亲轻轻为我扇着蒲扇,听我那小提琴声在夜空中飞旋的悠扬…
思绪不停地变换着时空,思绪按照自己的想象在飞翔—650高地的兄弟们,此时此刻你们在冰冷寒湿的雨夜里坚守,可在想,那母亲亲手为你缝制的棉衣裳?你们在水尽粮绝、饥肠辘辘地阵地坚守,可在想,母亲亲手为你熬制的热鸡汤?…也许人越在战场越思念和平,越是艰苦越想念美好,思绪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游荡…
突然一个路过的战友打断了我:唉,你干嘛呢,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外面?“我透透气”他提醒道:注意安全啊,旁边那个小屋是停尸房,你不害怕呀?“啊?”我质疑的问,因为一直在手术室里不停地工作,几乎没有出过门,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想进去看看的冲动。于是回到手术室拿了手电筒。
停尸房的地上躺满了烈士的遗体,大概有二十几具,安静、冰冷,没有一丝生机,让人站一会儿就感到彻骨的冷、深深的寒。烈士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走得那样壮烈,那样坦然。远行时没有母亲温柔的双手搀扶,没有兄弟姐妹在身旁陪伴,他们那20岁上下的年轻生命,还没来得及品尝人生的幸福滋味就这样匆匆离去。
在战场上,在敌阵中他们英勇战斗,有的多处负伤也不下火线,肠子打出来了,捂着肚子还扔手榴弹,牺牲时依然保持着战斗姿态。拼刺格斗与敌人滚下山涧同归于尽,在湿热的阵地找到遗体时,已腐烂的拿不起来。
他们中间不是每一位都能授予英雄称号,但他们每一位都是这英雄集体中响当当的成员!他们恋生,有的甚至有过死的恐惧,可是在需要献出生命的时刻,他们没有犹豫,没有悔恨,纯洁地如同孩子般那么简单。他们是英雄,他们应该受到尊重,我为他们静静地默哀。
回到手术室,军医问: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去停尸房看烈士了”。在场的几个男人都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张所长说:小丫头,半夜三更跑死人堆里站着你不害怕呀?我摇摇头说:没害怕。医生们相互看了一眼说:真行!
前方的伤员陆陆续续地被抬了过来,医院又开始了一片繁忙。一名下肢和腹部受伤的战士抬上了手术台,他的鞋袜、裤腿和血肉粘连在一起,脱不下来,只能用剪刀剪,他看见我和另一名女兵在场,就用手捂住下面硬是不让剪,张所长着急的说:他们都是医护人员,是救你命的,不用害羞,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