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馆里,他把电台和武器,都捆扎在那条肮脏的破棉被里,再穿上那一身可能有虱子的旧衣服,然后悄悄离开旅馆。
出了芜湖,他就混杂在一群逃难的队伍里,慢慢地向西步行。
他没有带任何食物!逃难的人里没有自带食物的!他也不能带!
沿途有一些好心人,在路边设了粥棚。川上和所有逃难的人一样,以这些施舍的稀粥为生。有时,他还向路边的人家乞讨。
他在路上走了几天,一直饿着肚子。
但是,到了岳西县之后,他发现自己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他竟然在岳西县的关卡前,看见一个眼熟的人!这个人应该叫强虎!是陈子峰手下的特工!
他恨得咬牙切齿!真正是冤家路窄!他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老对手!
他不动声色,慢慢转回身,向回走。在逃难人群的遮挡下,他仿佛生病了一样猫下腰,很快闪到路边,之后就躲进树丛里。
透过枝叶,他看见那个叫强虎的家伙,正在人群里搜寻他!他妈的,他差一点落到这些老对手的手里!
川上明白,这条路,他已经走到头了!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进山!
2-31
但是,川上一进山,虽然躲开了最危险的人,却又遇到另一个难以解决的危险!
山里,可没人设粥棚!他不仅饿,甚至可能饿死!
第一天,他走得很快。他能辨别方向,只要向西走就行!走在路上,他不断向周围张望。不是为了躲避敌人,而是为了寻找一切可以吃的东西!
他幸运地找到一棵野柿子树,树上还残留着两个去年结的柿子。柿子早已熟透,又经过一冬的风吹日晒,似乎已经干瘪。但它红红的,那么诱人地挂在树枝上。
他刚把野柿子树摇晃一下,一个柿子就掉了下来。他没有接住,熟透的柿子在地上摔得稀烂!他顾不得这些,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食摔烂的柿子。
他抬头看着树上仅存的柿子,不得不考虑如何接住这个柿子。
他把行李卷解开,将棉被铺在树底下。他照着树干踹了一脚。但那个倒霉柿子却晃动着,就是不掉下来。他又连续踹了几脚。但它就是不肯掉下来。
川上感觉眼前一片零乱,仿佛周围的大山和树木都晃动起来。他弯下腰,尽量让血液回到头部。这时,那个柿子却像一摊狗屎一样摔在棉被上。
他扑过去,再次像狗一样舔食。他舔食得很干净,连柿子皮也吃了下去。
他坐下来,茫然地看着周围,希望再找到一棵这样的柿子树。但没有。
他把电台放在棉被里,重新捆扎起来。他背起行李继续向西走。
2-32
之后的几天,他的记忆有些混沌。他再也没吃到任何东西。他偶尔在小溪里喝几口水,然后背行李继续向西走。
到了夜里,他解开行李,将棉被裹在身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等到太阳刺眼时,他艰难地爬起来,重新捆起行李,继续向前走。
他已不能再向四周张望,因为太虚弱,连抬头都费力!
他最后的记忆是,大地迎面扑来,树枝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脸上。
他最后的感觉是,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明天了!
但在他大脑的最深处,似乎还残存着一点感觉。
形象模糊的佐藤老师向他怒吼,可能是命令他起来!他隐约看见佐藤老师的嘴在动,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希望佐藤老师能看清他的模样,知道他目前的处境!
眼前又是一阵缭乱,如万花筒一般闪过之后,他隐约看见变了形的秋津正向他俯下身,她脸上讥讽的微笑,像水波一样摇曳着。
她像风中的柳条一样摇晃着,把一只勺子举到他面前,并且放在他的嘴唇上。
他感觉到那个勺子的温暖,甚至闻到粥的香味。他本能地张开了嘴,一股芳香的有一点粘稠的东西流进嘴里。他猜想是粥,他饿极了,就拚了命地吞咽下去。
他再次失去了知觉,陷入到周围的黑暗之中。
2-33
当川上再次有了感觉时,又看见那个温暖的勺子。他再次张开嘴,吞咽下勺子里温暖而芳香的粥。之后,他在那个勺子后面,看见一张粗黑苍老的脸。
谢天谢地!他不是秋津!
川上心里充满了感激。他感激这个面相苍老的人救了他。
在此后的一天里,这个老人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给他端来一碗粥。开始,是老人喂给他喝。后来,他就能自己端着碗喝了。
“逃难的?”老人看着他喝粥,开口问。
“是。”他只顾喝碗里的粥,简单回答。
“去哪里?”
“想去武汉,投个亲戚。”
“怎么在山里走。顺着公路走,有人施粥。”
“迷路了,就只能这样了。”他吞咽着向老人笑了笑,“我很笨,是吧?”
老人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到了这天晚上,老人终于给他吃了一顿干的。他看见老人拿下挂在房梁上的篮子,拿出一个饼子递给他。又从另一个碗里拿出一个咸菜疙瘩。
川上不住向老人点头,并且不住地说:“谢谢,谢谢。”
他双手捧着那个饼子和咸菜疙瘩,像狼一样吃着,一口接着一口。饼子很干硬,掉下一点饼渣,他都要捡起来塞进嘴里。
老人说:“你慢些吃,还有哩。”
川上停了嘴,问:“今天几号?”
老人说:“正月二十八咯。”
川上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老人问:“咋哩?”
川上这才慢慢想起来,正月二十八,转换成公历就是二月二十七日。自从进了山,他已经整整走了六天!时间过得可真快!老师也许等急了!他这样猜想。
他把双腿从床上放下来,但地上只有一只鞋。他抬头看着老人,“我的鞋?”
老人说:“我把你背回来,只看见你有一只鞋。恐是半路掉地上了。”
他起身走到一只破箱子前,一阵翻找,又拿出一双布鞋,走回来说:“我儿子穿过的。他脚大,恐你穿得咯。就这了。”
川上一言不发,将鞋接过来,穿在脚上。紧了一点,只能凑合了。
他向老人鞠了一躬,说:“大叔,谢谢你救了我。我要走了。”
老人说:“你再歇个两日会好些。再住两日莫事哩。”
川上从墙角拿起自己的行李,背在肩上,说:“大叔,麻烦您了,我还是走吧。”
老人把川上送到门外,说:“沿小路一直走,再沿山沟向南走,就是公路咯。哎呀,我说你再住个两日,你还是身子虚哩嘛。”
川上转回身,再次向老人鞠了一躬,“多谢您了。谢谢。”
他直起腰,转身时,扬起手腕向老人的脖子上挥了一下。
老人“哦”了一声,后退两步,身体在门框上撞了一下,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碰翻了门口的笸箩,火红的辣椒,血似的洒了一地。
他一只手捂着脖子,瞪着眼睛,惊愕地看着川上,两只脚一下一下地蹬着。
川上略微顿了一下,又转身回到屋里。他从房梁上摘下篮子,把里面仅有的两只饼子揣进怀里,就径直走了,再也没有多看老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