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找人给远子送信，让他回家？”

“不！前两天，我才和林有还有那个黑子，说了不许他回浑河堡，我杜海山，几时说话不算话来着？”

“你——！”老和尚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爆了：“你刚才还说我教训的是，感情你压根就没听进去啊？！”

海山脸色一沉：“在护送一事上，他确实有疏失，连他自己都承认，因三哥答应为他向我说和，他心中狂喜，情令智昏，该坚持的不坚持，以致有此大祸，在这事上，他必须受到教训！我知道他不好过，可我还是要再磨磨他！”

虚云拉长了脸，拧开头不看海山，都说了要珍惜，这王八羔子还是这调调，那自己还能说啥？

沉默了好一会，海山把包袱包好，推给虚云：“这个，先生走时，带回白云寺里去吧。我已经说了，不许他回浑河堡，我这里……这东西用不上了。”

虚云赌气的头也不回：“给我做什么，我不要！”

想了想，忽然又回过头：“你……你想干啥？你的意思是要我把孩子召唤到我那里去，让孩子看到这东西，让他知道你又亲手给他缝新衣服了？”

虚云的眼睛立马就亮了：“海山，你虽不许他现在就回浑河堡，可你还是心疼他的，怕他难过，怕他出事情，对不对？”

海山拧开了头，没有直接回答，只幽幽的道：“惊闻三哥的死讯，急痛攻心，那臭小子又自认他负有责任，盛怒之下，我也没说出那个‘死’字……还都说那小子聪明，聪明个屁……”

虚云为志远辩白：“孩子怎么会没想到呢，就算是一时发昏没想到，也有林有提醒他。我听黑子说，林有提醒远子，说你并没有说出最后的那一个‘死’字，你还是疼他的。而远子突然之间就失心疯似的砸东西，是因为看到墙上的日历！”

虚云一声叹息：“唉——！眼见就能回家了，突然一个变故，就又希望成空，热辣辣的一颗心，被人猛然摁进冰水里，换我我都疯……”

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虚云偷偷瞄海山一眼，想看看海山的表情，是否带着心痛和悲怆，谁知海山双目炯炯，目光如箭，吓得虚云倏的收回了目光。

偷瞄人家被抓包有些尴尬之外，虚云隐隐觉得还有些什么东西，眨巴几下眼睛，有点回过味来了，海山刚才说远子“聪明个屁”，埋怨远子没能体会他盛怒之下都没说出最后那个“死”字的苦心，不正说明海山已生原谅之心，肯真正的重新接纳孩子了么？海山是什么人？他要拿定了主意，就一定会有所作为！

虚云不禁来了劲：“海山，你亲手帮孩子缝的衣服都有两套了，显见得你已经立定了主意，许远子回来了，虽然突然有变故，你还要再磨磨孩子，但你这个人，倔归倔，却是个心思明白的，既生了许远子回家的心，那你就肯定不会对远子再放手，一定不会便宜了李熙、一定会和李熙争，对不？”

海山端酒当胸，架子十足：“当然！他本就是咱的孩子！”

老和尚长舒一口气，欣慰的笑：“好！早应如此！当浮一大白！”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跟着又不忿：“我早说过，要和李熙争！还说你对孩子也得体谅体谅，不能总端着个臭架子戳孩子的心窝子，你那是在把孩子往李熙那边逼！怎么我说的你就不听，庆老三说的你就当圣旨呢？难不成庆老三是你最好的朋友，老子就不是？”

海山没好气的白了老和尚一眼：“你要不是，能这个时候和我在这里说悄悄话？你知道我多少事儿，随便哪一样，都能让我脑袋搬家，还不知足？！”

老和尚笑，挺开心的。

又把那包袱包好，捧在手里：“这个，我带回去，有个事我得问清楚你，你既已生了许远子回家的心，可又说还要再磨磨他，我到底要怎么做？是早日把孩子召到我那去，让孩子早点看到这衣服呢，还是要怎么着？”

海山不答，吃了两口菜，反问：“黑子是已经回了长春，还是还在你那里等消息？”

“他到我那就逗留了半小时，和我说完话就已经立马走了，但说明天下午还会路过白云寺，会来找我，打探我今天来你这里唠嗑的结果。”

“哦？”海山一挑眉毛：“他挺忙的嘛，知不知道他大概在忙啥？”

“这个不知道。”老和尚压着声音：“别说问他不会说了，我曾经想悄悄的跟着他看他往哪去，都被他给识破了，简直就和有后眼一般，然后三两下就把我给绕晕了，跟着就把我给甩了。”

海山轻蔑的一撇嘴：“那是你！换我，你让他试试看！”

虚云不忿：“吹牛不上税，耍嘴皮子谁不会啊？”

海山笑笑不响，有一回在奉天城里，偶然发现黑子之后，他还真的成功跟踪过一回，黑子人虽然机警，但怎么可能知道有个功夫了得的人，“高来高去”在人家屋顶上吊着他的尾呢？海山不但发现黑子进洋人的教会医院打个转出来身上就多了一个包，还发现离开医院之后，和黑子秘密接头的人，竟然是明面上以“回老家孝养父母”为名已经脱离了志远的王志军！

有些事情，海山半瞧科半推测，心里有了数，不但对志远多了原谅的心，还满心的担心和牵挂。

这事儿，虽然虚云确实是个“稳当”人，但也不宜对他说，越少人知道细节，孩子才越安全。

海山想了想，对虚云道：“不是说他现在正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处置吗？要他有空时去白云寺陪你这个干老，可以，但不要编排出什么事儿急召他来！孩子还需要磨练，他自己的疏失也必须接受教训和承担后果，所以，我曾经见过三哥并已经许他重回家门这事，你千万别露了口风！只说我说的，他还没够格让我原谅他！我还是那句话：他要走的路，还很长，给我把腰杆子挺直了，走正道，别错了脚窝子！他做了啥，不必和我说，人在做，天在看，我也在看，到了我觉得他当得起杜志远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自会去找他。”

虚云急了，两眼一瞪才要开腔，被海山一递掌止住，跟着指着他手里的包袱道：“这包袱，你可以明天下午见到黑子的时候，就给他，叫他带回长春去！”

“啊？”正急赤白脸的虚云，表情立即缓和了下来：“你……你这是想让孩子知道，你还是疼他的对不？你……你这是在玩藕断丝连的名堂？既还要再磨磨远子，也怕他真的绝望了，和你一拍两散？”

“既然定了要和李熙争，我就不会再一味的把孩子往外推！”海山淡定又坚决的说完，眼神忽然一暗：“再说了，他身子不好，又‘诸事不顺’，三灾八难的，总得给他一点点甜头，不然，他的日子可就苦透了，万一怄出什么大毛病来，可咋整？！”

“可不是！”虚云急切的附和：“你要行大义、要教训孩子，我不敢拦你，但法子得有讲究，孩子身子不好，你得体谅体谅，打一巴掌，然后得揉一揉……”

“先生放心！”海山道：“他虽然打小就是个有韧劲的孩子，可再有韧劲，绷久了也会断，再赤忱的心，碰壁多了也会灰，这些道理，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