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停了筷看着虚云,眼中意味深长:“你知道‘木头’?”
虚云歪着脑袋,架子十足:“当然!你以为,远子是你啊,你创建龙行,我为你出了多少主意,帮你拟定了多少规矩和章程,可到头来,我要入龙行,你却不让!说起慧眼识人,远子可比你有眼光多了!远子说,我曾经是三江好的搬舵先生,足智多谋、胸有城府之外,更老于世故知道轻重,是个稳当人,所以好些事,也没瞒我。”
“哦?”海山扔了颗油炸花生米进嘴:“你都知道些啥?”
“我知道是远子提着脑袋,帮衬着庆老三那边的人,把木头运出了城,我还知道,远子本打算派人护送庆老三和木头,一直送入关内,但是被木头那边的人回绝了,所以就没派人护送,庆老三和木头殉国之后,远子是把肠子都悔青了,当然了,所有相关的其他人是谁,黑子一概没和我说,我也不会去打听,相信黑子也不会告诉我,远子的人都不是白给的,那个黑子,嘴巴严之外,也是个心思极明白的,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拎得可清了!”
海山也歪着个脑袋,瞅着虚云:“口说无凭,黑子说的,你就信?”
虚云没有直接回答,拿起酒壶,一边把两人的酒杯再满上,一边道:“我觉得,黑子所言不虚!我呢,虽然是出家人,可不等于不闻俗事不看报纸,奉天城里为了通缉木头,搞得鸡飞狗跳的,还死了几个从长春过来的带着狼狗的日本人,这么大的新闻,多多少少,也会传到我耳朵里,但这些,顶多只能算是辅证,我信黑子所言,更多的,是因为我相信远子!”
虚云转头看定海山:“你呢?你信不信?别的,或许还或多或少有些辅证,可黑子说,庆老三曾经说过要替远子来找你说合,并打包票说能说服你重新接纳远子,如今庆三爷已经去了,无人可证,那你,信不信?”
海山看着虚云,眼色明显不快并带着压力:“总提这个做什么?怎么,知道三哥在我心里有份量,就想用三哥来压我?是你?还是那个臭小子?”
听海山的口气,虚云有些急了:“你想哪去了!这可不关远子事!这事可不是黑子主动说起的,黑子为远子传完话就要走,是我拉着他问起远子怎么样了,才知道远子听林有说你叫他去死,先是把墙上挂的日历,几把扯个粉碎,因为庆老三说过,最多一个月他就会回奉天,去找你为你们父子说合,所以远子最开心的事,就是每天清早起来,把昨天的那一页日历撕去,因为每撕去一页,就代表着他和你团聚的日子又近了一天!扯碎日历,就开始失心疯似的掀家具砸东西,要不是林有手疾眼快把人推开,差点被一个倒下的柜子砸中出大事,那柜子可是又大又沉!”
正在用不大友好的眼神斜吊着老和尚的海山听了,不由得不紧张:“后来呢?”
“听说,是林有把他压在地上,他耗尽了力气,也就不闹了,也不用人劝,自己就刚强起来,拖着个熬得只剩下半条命的身子,就又去做事情去了,听说不知是哪里,又出了一档子性命攸关的大事,接下来又是一场一刻都不能放松的硬仗!黑子说,远子能如此刚强,转眼间就又指挥若定,他和林有他们,都敬佩得不得了,而最让他们服气的是,远子对你,不但不怨恨,还生怕你为庆三爷的故去太过伤心,打发黑子去白云寺找我,要我过来看你。”
海山皱着眉:“啥性命攸关的大事?你就没问问?”
“当然有问,可黑子嘴巴严,不肯说啊。”
老和尚瞟海山一眼,嘴角漾起了微微的笑意:“怎么,担心了?”
海山不说话,端起酒杯,慢慢的喝。
虚云真诚相劝:“海山啊,远子的脾性,你还不知道?不管他有多少花花肠子,他都不会骗你,他没能派人护送木头和文秀,是真的因为木头他们不让,这个,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相信的。而且,明知你和文秀感情深厚,他也害怕你因此怪罪他,可他并没有推卸责任,主动让林有和你说,没能坚持派人护送,是他不够坚定,是他错了。孩子如此磊落,虽然文秀会替他来向你说合之事我们没有凭证,但我相信确有其事!海山啊,没错这事在于我们,有点‘空口无凭’,可你自己养大的孩子,你还不知道么?就像是上回,难道真的要在报纸上看到新闻了,才信远子会真的一把火烧掉价值几十万的大丰厂?”
海山目光霍的就是一抬,不满的白了虚云一眼:“谁说老子是看到新闻了才信他会烧掉大丰的?我那时不理他,就是想看看,他不能再在我这里丑表功了,他还会不会烧掉大丰!虽然事前谁都不能打包票,但我相信他会!”
虚云一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大瞪着海山,一句话几乎冲口而出:既然相信,你还摆你他娘的屁谱啊,你他娘的当时差点没把孩子给逼死!
虚云强忍着,才算是没骂人,也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前三江好“搬舵先生”,脑筋转得贼快,眼珠子一转,眼睛就突然放出光来:“啊?这么说,文秀会来找你替远子和你说合,你也信,是不?”
海山夹了一筷子菜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嚼着,见老和尚看着自己的眼神那叫一个望眼欲穿,开恩似的应了一句:“嗯……”。
“啊?”老和尚是真的惊了:“既然相信,那你说什么‘空口无凭’?”
“逗你玩呢!”
老和尚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却不是忿然作色,他一心心疼着志远,顾不上和海山计较,此时,他是真的又惊又喜:“真的?这日头可是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挤兑孩子了?哈哈,太好了,快,和我说说,为什么你就信了?”
“因为,这是三哥亲口告诉我的。”
“啊?!”这太出人意料了,老和尚简直惊炸了:“运木出城之后,你……你见过庆老三?”
“嗯!”海山瞟一眼门口,确认安全,才凑近虚云压低声音:“有一件事,别说你不知道,连那臭小子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三哥为了转运木头,动用了龙行的汤文楠,却不知三哥和他在周官桥分手后,并没有直接南下,而是就在周官桥附近找了个可靠的地方,猫了整整一天。”
“啊?为啥?”
“等我。”
“等你?等你干啥啊?不明白……”
“因为木头的脚踝,肿得极厉害,而且因为扭伤多日又得不到医治,开始是脚踝那里发烫,后来人也开始发烧,三哥他们怕他这样下去,会越来越糟,甚至是把小命也搭上,而且就算是烧退下去了,如果不把脚踝治好,到了南边,也没法走山路翻越长城。说起沿途很难找到可靠的大夫,三哥就想到了我,他们几个人一商量,就临时改了行程,在周官桥附近的一个山上藏身,要汤文楠连夜悄悄来找我,要我赶赴周官桥,给木头医治。”
虚云偏着脑袋想了想,点头:“那就对了,我也听黑子说,木头的脚踝,肿得和猪蹄似的,几乎走不了路,可到了高桥镇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和文秀一起装作是采药的人,跑上松山躲进山洞了,原来他的脚伤,是你帮他治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