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志远的声音，轻且空灵，带着哽咽和感喟，像是在问林有，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哥儿真是太可怜了！

林有心中大痛，恨不能伸开双臂，把人抱在怀里安慰。

但他能做的，只能是温和又肯定的给予回答，轻轻的：“真的！庆三爷说要先去和梅先生刘襄理他们见个面，说说他们内部的事，完了，就会上来找哥儿，亲口和哥儿说。”

不多会，庆三爷就上来了。

林有放高哨，庆三爷拉志远在边上面对面盘腿席地而坐。

先说“正事”，庆三爷首先说的是护送梅子瑜的事：“远子，你真打算派人护送我们，一直到关里？”

志远轻轻点头：“嗯！我明面上不能消失太久，所以，我就无法亲自送你们入关了，我让少堂和黑子护送你们。少堂枪法好、警觉性高，黑子机灵细致，在机密事上经验老道，他俩我已经吩咐下，他们会听三大爷您的调遣，一起护送梅先生，直到关里。少堂和黑子，因为要接应‘板凳’他们，比我们晚几个小时过来，这会子，应该差不多快到了。”

庆三爷连忙解释：“我们不是等不及，刚才我和梅先生刘襄理他们聊了一会，有些事，他们托我，和你说。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对你，我们是真的极之感激，但派人护送，就不必了，因为……因为……”

庆三爷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志远看庆三爷一眼，庆文秀此时，是在代表满洲情报组和自己说话，为何欲言又止，想想也就明白了。

“三大爷，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方便？因为，我不是你们的成员？”

庆三爷轻轻点头：“远子啊，我们几个，对你那是绝对的信得过，信得过你，也信得过你的手下，这回，李阎王出力最多，那个黑子，不畏险不惧难，主动扛下了‘惊马’的任务，我听说，惊马后他被甩出去了，搞得自己一身是伤，这么样的两个人，我们有什么理由信不过呢？但规矩就是规矩，纪律就是纪律，我们可以用我们的命来信你，但不能用沿路上其它成员和关系户的命来信你，这条入关线路，曾经救过很多的人，它的安全和通畅，上头极之重视，所以……”

“我明白！”志远做了个手势，表示庆三爷不用再说了，“换是我，也一样会坚守规矩和纪律，我理解……”

按理，话说到这份上，不派人护送就是了，可志远忽闪两下睫毛，依旧坚持：“可是，三大爷你和梅先生，都是被日本人通缉的要犯，对奉天以南到山海关这一段，日本人必定格外留意，而梅先生又崴了脚还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行动不便，不利的因素很多，危险性极高，在此情况下，我还是希望三大爷把少堂他们俩人带上，我是真的，不放心。”

志远是真的，不放心。梅子瑜身负整个满洲情报组的安危，还牵涉到张惠霖家、李熙家甚至是爹爹龙行的安危，梅子瑜要是半道上出了事，落在日本人的手里又吐了口，那自己这回来奉天就白折腾了，自己在李熙面前信誓旦旦说的“这是身为一个中国人，对自己国家和民族的担当”，就是一个笑话，而自己对李熙承诺的“护卫至亲”，就是个屁，李家的人，一样得夹着尾巴，逃命去英国。

“放心吧。”庆三爷安慰性的伸手拍拍志远的手背：“出关线路，我们苦心经营了几年了，日本特务厉害又如何？我们的渠道，一直安全又高效，从来没出过事情。远子，真的不用你派人护送，你要相信我们，相信我们有能力把梅先生安全的转运入关。”

护送被拒，志远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也在行“机密事”，明白保密工作的重要性，有些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满洲情报组的交通线，不想被“外人”窥探，这个，他很理解。

可志远也怕，因为他觉得，那个叫“老天爷”的人，总是和他过不去，不眷顾他不说，还总在他最倒霉催的时候，还再踹他一脚，一直以来，他的好些预感，好的不灵坏的灵，往往总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志远怕什么？怕梅子瑜在路上出事！

梅子瑜安全入关，志远才可放下心中大石，如果梅子瑜半道上被日本特务捕去又在酷刑下吐了口，那之后的所有损失，他都难辞其咎！

接近甚至是策反满铁调度人员，这事一早就被李熙斥为极度冒险之举，始作蛹者虽是梅子瑜，但却是他极力说服了李熙，最终提供了相关人员的情报。把李熙和李家拖下了水，一旦出了问题，抗日力量减损之外，李熙和李家将面对灭顶之灾，自己将愧对李家，这个在志远心里，是一个沉重的压力。

“三大爷，我明白保密原则的重要性，保密即是保命！对你们的顾虑，我也非常理解，换是我，一样不想相关线路，明于人前。”

志远的态度真诚甚至谦卑：“但我请求您，还是将少堂和黑子带上，路遥艰险，多两个人看头看尾总安全些，你和人接头时，打发开他们就是。我会严令他们不该打听的不打听，不该知道的，过后就忘掉！”

庆文秀微笑摇头：“你理解就好，不用说了，你也是里码人，身为特工，能不守纪律吗？再说了，人多虽然力量大，但有时也不方便，好些地方，宿在别人家里，一个两个的，说是亲戚什么的，好掩藏，人多了，反而惹人眼。而我们不可能总走车路，必然有要走小路翻山越岭的地方，而梅先生行动不便，我会先找个地方帮他把脚伤治好，可能会在某一个地方耽搁较久，像李阎王那样强悍的，容易让人瞩目，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更甚。”

“少堂和黑子不和你们同行，让他们尾随暗中保护好了。”

“呃，还是别送了，实话和你说吧，梅先生和刘襄理刚才已经和我交了底，原则问题，不能让步！”

志远听了，心里憋屈：原则个屁！说到底，还是不信老子，即使我担着天大的风险，和你们一起运“木”出城救下了梅子瑜，但我，依然是“外人”！

他奶奶的！

志远想骂人！妈的不知变通，万一出了事，哭都晚了！

但又无话可说，因为对于满洲情报组来说，自己确实是“外人”！

想了想，仍旧不放弃努力，尽量压着火，用平和商量的语气：“三大爷，不怕您老笑话，说我迷信也好执迷也好，我心里，总是有不安，有不好的预感，我是真的怕出事儿。要不，你和梅先生他们说说，再考虑考虑？”

庆文秀仍然是微笑，但这回，是坚定的摇头。

这一鼻子的灰碰得！志远心中郁闷之极，可也没办法，自己不是人家的成员，甚至明面上还是日本人的特务，换自己是梅子瑜，也不会肯啊！

“那，”志远让步：“至少让他们送一程，在下个接头点前，三大爷你把他们打发回来就是，这总成了吧？”

庆三爷笑：“远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相信你三大爷，没事的，我在，梅先生就在！”

志远还能怎样？！眼前这人是长辈，又不能一拳就捣过去再骂一句“不识好人心”！再说了，这也不是三大爷的本意啊，是梅子瑜和刘襄理他们要“坚持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