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听了,睁开眼,伸手去头上握住志远的手:“行啦!坐下来,好好和爸说话。”
志远听话的转到李熙跟前,脸有愧色,不敢再和李熙并排坐,搬张书架前取高处书籍用来垫脚的矮凳子,坐在李熙跟前,他这么着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自矮半个头,表示认错,并听话听教。
李熙也就乘机板着个脸训人:“因为有功利心,急于求成之下,难免心存侥幸,别说发现其他的风险了,连自己熟悉擅长领域的风险,也想选择性的,视而不见!”
李熙不屑的冷哼一声:“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有用?妈的整个身子,还在外头呢,自欺欺人!你可知你自己错在哪了?”
志远点头。
“说说看。”李熙倒是逼得紧。
“仍不免有功利心,因此一叶障目,易因贪功而犯错,甚至是致命的错!另,事涉我爹时,容易昏头,当戒!”
李熙听了,瞟志远一眼:“倒是能把握住重点,不错!”
跟着换上温存些的语气:“好,那我们继续讨论下去。你虽有急功近利的苗头,但也没到完全昏聩的地步,还有犹疑,那你告诉我,你为何有犹疑,却还是开了这个口?”
志远忽闪着睫毛,想了想,对李熙道:“我是这么想的:谋求复职,明面上公私两便,这有我以前在富锦开大丰厂的前例,我当时在富锦,给日本人的印象,肯定有假公济私、维护大丰利益的一面,当时在日本人眼里,我推宋世安上县长位,就是想着他能安抚民众平息动乱,让大丰的生产经营不致于因市面动荡而停工停产。惯性思维下,日本人很大机率也会认为我复职是为了货栈能得官利!另一方面,就是非如此,才显‘奸商’本色,扯您当虎皮,那只是狐假虎威,若能有公职,还能假公济私,那样才方便占尽好处得到官利,我想以此,让日本人相信,我真的就是一个财**商,假公济私、贪图厚利。”
李熙似笑非笑的看着志远:“想得挺美啊!我不否认,你这么想有一定的道理,但你又如何担保,一直请着病假自在潇洒、做生意办慈善一副不亦乐乎状的李大善人,有自不在,巴巴的想给自己找个差事,不会让人匪夷所思?!呵呵,既然想得这么美,那你,又何来犹疑?昂?”
志远脸微微一红,症结所在,他自己已经知道,心下惭愧,当下讪讪的道:“因为我虽不免急功近利,但也不敢过于大意,不敢选择性的对另一种可能性视而不见!爸教导过,过多的事件堆叠,容易被人怀疑,货栈的收货点和复职方向,都指向桦甸的话,我怕……”
“孺子可教!”李熙脸上现出欣慰的微笑,拉志远重新坐在自己身边,还伸手在志远的头顶上,揉了揉他那才理过的短发:“那,在没多大把握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志远想了想,道:“事缓则圆,三思而后行。我收回复职之议,先开货栈,再谋其他。公职我还是想复的,因为非要如此才能更好的相助于徐常青,但我会先造势,造因没有公职生意上吃大亏的势,做出一副为形势所迫才谋求复职状,尽量不引人疑心。不图一时乱拍手,只求他日暗点头。”
李熙听了,本已和缓的脸色,出乎意料的又变黑了,一脸严肃:“知道因势利导,小心谨慎,三思而后行是对的,但在复职这事上,你看得不够远!以至有方向性的错误!这职想复,根本就不用去求!”
“哦?”志远眉毛轻轻一挑。
“我说了,不会为你谋求复职,这里头,有两重意思,一是此举不妥,你平日里就不是个热衷于给日本人鞍前马后捧场子的,巴巴的去求复职容易惹人怀疑;二是这复职压根就不必谋求,自有你复职的时候,只怕是到时你想推,还推不掉呢!”
志远听了,若有所思,不再惊讶,而是拧紧了眉头。
李熙对志远的反应很满意:“你是不是,已经捕捉到了什么?”
志远没有回答,只眼神复杂的抬头看着李熙。
李熙不愧是大学教授出身,善于启发,并循循善诱:“你知道你打伤了岛村三郎,为什么满铁调查部至今没有开了你吗?
见志远忽闪着睫毛,又进一步启发:“你也知道,日本人明面上天天在嚷嚷五族共和,但实际上只有日本人才是人上人,日本人的命,比中国人的命不知金贵多少!还记得平顶山事件中,当时的抚顺守备队的中队长川上精一说的那句话吗?”
志远脸色凝重的点头:“记得!他说,死一个日本人,他就要杀一千个中国人,杀多少都行!结果,几千同胞,血流成河……”
李熙点头:“你把岛村三郎的手往桌子上一墩,没想到他小指骨就这么折了,更没想到还被岛村假装臂骨骨折,以重伤罪构陷你,把你抓进了局子不说,岛村还暗中使坏,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把你从局子里捞出来,你不死也得残废!伤了人,伤的还是日本人,这罪就不轻了,调查部当时对你撤职查办,可之后就再没动作,不开除,也不作内部处分,就这么挂着,你请病假,还一概准许,你不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吗?”
“我原以为,因为我有爸的荫护,他们看在您的面子上,对我特别优容。”
李熙半眯着眼,又似笑非笑的看着志远:“那,你现在又是如何认为的?”
“爸的荫护,仍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但可能,也有我自身价值的原因,我……我在这事上,确实看得不够远。”
李熙点头微笑:“不错,开窍了!价值!什么面子,什么裙带关系,都是虚的,价值,才是重点!说下去!”
“或者满铁调查部觉得我对于他们的价值,大于岛村三郎!爸的能力,他们一向看重,我是李家独子,爸又是出了名的家庭主义者,把我抓上手,就是把您和李家抓上了手。除了您,还有我,我是特训班科班出身,我的明心堂,又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力,还在多地有分堂,广有人脉,手下还颇有能员,梅子瑜就曾经和我说过,以我的条件,任哪个情报机关,都会视为抢不到手的香饽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