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的动作立马是一滞,又惊愕又不忿,心说你和军师爷爷是老友,我也是军师爷爷的干儿子啊,还是军师爷爷特特递消息叫来的呢,怎么成了“闲杂”了?
志远偷偷瞟海山一眼,海山写着药方,板着脸,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嘴角紧绷着,一丝儿笑容也没有。
瞧着海山表情严肃,志远不敢造次,再不忿也不敢支毛,轻轻放下墨条,小心的倒退两步,然后悄无声息的退出屋去,又对立在门边的林有和大鱼勾勾手指头,把人招到身边,一起站到院子里,远远的侍候着。
志远退出去了,海山也了炕,屋里没了外人,可以和老和尚说体己话了。
老和尚躺着,小声儿的埋怨海山:“好好的,你怎么把孩子赶出去了?远子对你那么恭顺,乖得都不像话,你还要咋样啊?”
海山蹲在老和尚的被窝前,背对门外,低低的哼了一声:“哼!容他在我面前晃荡,是为了好近身望闻其气色,便于为他调整药方而已,给他的配的药,有以毒攻毒的成分,非同小可,你以为我不怕?可看过了看清了,自然不许他再在我身边转悠,不然他还以为他已经修成正果,能得我原谅他、能重回家门了呢!”
海山话虽尖刻,表情却不凉薄,甚至对着老和尚,忍不住带点自得的微笑了:“不过,那臭小子,今天还行,在老子面前低眉顺眼不说,老子想要啥,他立马递啥,我骂他是‘闲杂人等’,那小子也不敢支毛,乖乖的退到院子当去了。”
孩子对自己的态度,明显讨好,海山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呵呵……”老和尚也是个会看人眉高眼低的,当下热切的回应,对海山点头微笑,还故意凑趣,明里显摆自己,暗里拍海山的马屁:“我说嘛,什么父子缘尽,气头说说罢了,他是个孝心的孩子,你待他的好,他绝不会忘记!这世根本没有人,能在他心里,把你给过去!刚才,你要肯略微给他些好脸色,只怕这会子,他已经早扑你怀里了。”
跟着借机劝海山:“海山啊,要不,这么算了吧,你看孩子,明明是个在江湖能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可在你跟前,和老鼠见了猫似的,眼睛都不敢错眨巴,看得人揪心啊!借我这糟老头子的病,你们俩父子此重归于好,那你也再不用悄悄的找机会去偷看他了,可以直接给他把脉配药,再不用悬心了,多好啊。”
海山眨巴着眼睛沉吟了一会,明显老和尚的话,让他心动了,但终究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当目标推远,唯不气馁不松劲者,才有望达至顶峰,这也是对心性的一种历练,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还是按咱原定的办吧。”
老和尚没法,只得点头。
海山走后,志远进屋服侍虚云,虚云先是不让,怕把病气过给了志远,志远坚持炕炕下的亲手细心照料,让老和尚很是享了半天干儿子的福,志远还要老和尚放心,说自己会一直照料到他病好才会回长春去,把个老和尚感动得数回眼里亮晶晶的,忙不迭的叫小和尚,把他备的多种小吃拿出来招待志远等客人,还挣扎着坐起,叫小和尚把小食捧来,亲手抓了些最贵价的栗子酥和盐焗核桃仁,塞志远手里,非要志远吃。
海山开的方子,药效不错,到了晚,老和尚发过汗又小睡了一觉,人已经轻快多了。
这时夜已经深了。
虚云让志远扶自己起来,说他要下炕。
志远打量虚云是睡久了腰疼,或是要下地茅房,便服侍老和尚穿好衣服,还给老和尚轻捶了一通腰背,然后才和林有一起,在炕下伸手,扶老和尚下炕。
老和尚在炕前走了走,先是叫进他的一个徒弟,吩咐去备洗澡的热水,然后对志远一本正经的道:“远子,你让你的人,门里门外的看着点儿,我有要紧话儿,要和你说。”
志远立即对林有使个眼色,林有微一点头,立即退到门边守着。
虚云招手把志远招到身边,拉着志远并排坐在炕沿,眼里精光闪闪,一点儿也不像是个病人。
“远子,你老实告诉我,这会子,你还恨你爹不?”
在虚云殷切的注视下,志远眼神一暗,神情悲痛的别开了头,没有言语。
恨?
曾经恨过的。
可如今,那是一个不能想起的人,一想起,心里很痛很痛。父子缘尽,话说出去了,无奈自己不争气,海山养育自己的点点滴滴,总是挥之不去。
虚云急了,伸手摇动志远的手臂,追问:“你还当他是你爹不?”
志远被老和尚追问不过,回过了头:“没什么当不当的,他本是我爹!若没有他,这世,根本没有我……他认不认我,都是我在这个世,最亲的人!”
老和尚不摇志远了,看着志远,长出一口气,欣慰的笑,揽志远入怀,拍着他的背喃喃的道:“不错,不错!是个明白人!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
跟着撑开志远,语重心长的道:“远子啊,是个男子汉,得不管顺境逆境,都别忘了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你是好样儿的,心伤透的时候,也难免有过怨言撂过狠话儿,可终究不是只会怨天尤人的那种人,略为喘顺了气,便仍努力勉力向前,不论是大丰还是明心堂,你都没有抛下自己的责任,硬顶下来了,真是好样儿的……海山真的没说错你,你是个有韧劲的好孩子!”
志远的吃惊的看着老和尚,大瞪着眼:“我爹……他……他说我是个有韧劲的好孩子?”
“真的!他和我说,说你是林家的种,不像他,性子里有从胎里带来的软弱,打小他教训你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打了你多少次,是不长记性,爱哭!可你性子里,也还真有那么一股子韧劲,打不倒、踩不死,再高的山,只要你定了主意去,算是一点一点的爬,只要不死,你一定能爬过去!”
志远看着老和尚,半张着嘴,呼吸渐重,脸像飞了金似的——爹爹他,竟然在背后向别人夸自己!
老和尚拍拍志远的肩:“没有什么努力,是白费的!远子,当再没有地方可以邀功,当山顶只剩下大义,你咬着牙挺过的每一步,你爹他都心里有数!有些事儿,海山不让我和你说,可我是要告诉你——不瞒你说,前两天海山特意来找过我,给我看有大丰消息的报纸,还说他知道你的明心堂,这段时间也没停过赈济穷苦人,他当时,那个眉飞色舞!他和我说,不枉他养你一场,说你当得起是他杜海山的孩子,是老杜家的种!还在我面前,已经又称你为‘远儿’了呢!”
“真的?”志远激动得跳了起来:“那是不是爹爹已经原谅我了?是不是我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