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淡淡一笑：“这有啥不明白的，那会子，我信他会烧掉大丰，但我不信他是真的只是为了民族大义！他是做给我看的，想我说他好呢！我把先生气跑了，明说不会再听你叨叨他做了什么好事儿，算是他烧了大丰，我也不会再原谅他，那臭小子，心里一定把我恨惨了，不然，也不会从嘴里尽蹦出些屁沟子里的话，说什么和我父子缘尽，可是，心里怨恨着我，但他，还是烧了大丰！”

海山看着虚云半张着嘴，一脸惊愕、好半天嘴里都递不出一张当票来的模样，笑里更是带了自豪：“装模作样没人看了，也没处可邀功了，可孩子还是烧了大丰！为了大义，对自己够狠，奋不顾身，有担当！”

跟着海山的眼神忽的复杂起来，声音明显带了感情：“他不但烧了大丰，我知道他的明心堂，也没停过赈济穷苦人，这孩子，妈了个巴子的，还真是林家的种，不像我，性子里有从胎里带来的软弱，打小教训他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打了他多少次，还是不长记性，爱哭！可他性子里，也还真有那么一股子韧劲，打不倒、踩不死，再高的山，只要他定了主意去，算是一点一点的爬，只要不死，他能爬过去！这一回，当山顶只剩下大义，再伤心怨恨，身子病痛再多，他也没有抛下他的责任，不论是大丰，还是明心堂，他都咬着牙挺过来了，不枉我养他一场，是我杜海山的孩子，是我们老杜家的的孩子！有种！”

“你……”老和尚是又气又伤心、又感动又佩服，一时间被泪水模样了双眼，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指着海山，老半天还是那一个字：“你……”

海山搭眼一瞧，赶紧挪屁股过去帮老和尚顺背，顺了几下，老和尚在袖口抹着老泪，点着头示意自己没事。

“不管怎么说，你开窍了，肯原谅远子好。”

虚云拉着海山的手，追问海山：“你终于肯见远子了是不？你来，是想我帮你把远子勾来是不？你说这个年能让远子陪我过，那必是你心里已经有法子，怎么把孩子勾来，你快说！”

海山沉吟一会，道：“我是有法子，让远儿过来陪你过这个年，但他只在这里陪你，我……我不见他。你也别和他说我已经原谅他了，别和他说，我已经叫他‘远儿’了。”

“啊？”老和尚吃惊、不解。

海山眼里的眼色，一下子深了：“他要走的路，还很长……我心里是心疼他，这一回他做得不错，我认，可离他回归我老杜家，真的还很远……”

海山心里有条刺！那臭小子，当虚云劝他离开李熙以求重回自己身边时，那臭小子竟然不答应！妈了个巴子的，现在不能再说他贪恋富贵了，因为那小子把大丰都烧了，但李熙给他灌啥迷魂汤了，那臭小子竟然说他绝不会离开李熙！

想起这个海山有气，自己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那小王八羔子竟然说“浑河堡的那位，曾经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算是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的人，但李熙，现在也是了！”

这是不忠不孝！他大爷的！

哼！既然如此，那再磨磨你！

“你和他说，”海山道：“他要走的路，还很长，给我把腰杆子挺直了，走正道，别错了脚窝子，做了啥，不必和我说，人在做，天在看，我也在看，到了我觉得他当得起杜志远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自会去找他。”

“啥？”老和尚急了：“你他妈的又来！你不怕总这么把他往李熙怀里推，迟早真的便宜了李熙？人家都已经说和你父子缘尽了，你他妈的还吊起来卖！”

海山冷笑，无自信：“哼，他虽不是我肠子里爬出来，却是我臂弯里长大的，他的禀性心思，我会不知道？生气也好，怨恨也好，只要我勾勾小指头，他不管在哪，都会立马屁颠屁颠的给我滚过来！”

“你吹吧你！”虚云不忿又不屑把头一拧偏：“小母牛坐飞机——牛逼都吹天了！”

海山淡然一笑：“你放心吧你，他现在什么心思，我明白得很！”

海山把身子往前一凑，更小声的道：“瓦台子他病了一场，大概是猜到了庆开心是帮我的人，回到奉天后，他找了个由头，把开心给发配到依兰去了，原本他吩咐过张老爷子，说开心要照顾他老娘，下了班让开心回家，班都不让他加的，结果一生气，好家伙，把人打发到山里吃苦帮裕东收粮去，还是一去得长扎在那里的那种，那小子，坏起来也是够损的！可个月，开心又调回来了，还是在裕东当管事，还涨了工钱呢，这张《盛京时报》，是开心给我送来的，你想啊，裕东和大丰同一老板，大丰出了事，在裕东还不是大新闻？所以开心一早知道了，立即通知了我。”

“哦？”老和尚眉毛一挑，细想一想，脸色立马好转，还漾出了笑来，海山和远子之间，确实情深，而远子，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父子缘尽？气头说说罢了。

下来，是老和尚此时最关心的问题：“那，你打算，怎么把他人给勾过来？”

虚云问海山，怎么把志远勾引到白云寺来？

海山意味深长的看虚云一眼：“先生曾是搬舵先生，最不缺的是主意，这还用问我？”

虚云瞟一眼海山：“装病？

“嗬！我知道，先生心里，压根有数！”

海山说着，把身子往虚云跟前凑了凑，小声道：“我收到的消息，远儿昨儿已经从富锦回长春了，今儿算了，咱老哥俩好好唠唠，明天，你打发个小和尚，进奉天城去裕东，找张九如的爹，骗他说你生病了，还病得不轻，说你想见远儿，老张头身为裕东总经理，他办事房里有电话，那老张头，是个办事老道的，你又是远儿的干老，听得说你病重，老张头肯定立即得往长春打电话通知远儿，我估摸着，只要消息发出去，快则两天，慢则三天，那臭小子，已经能赶到你这，给你嘘寒问暖了”

“明天去下这个套？”虚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显见得有些不以为然。

“当然啊！不然，远儿怎么赶得过来陪你过年？今天都腊月二十三了！消息往返，加他还要订火车票从长春过来，总有几天要耽搁。”

虚云袖着手，坐在那苦着脸，小声嘟嚷道：“回我和远子分手时，因恨他不肯听我话离了李熙，我可是撂下了好些难听的话，和远子搞得不欢而散，我怕远子还记恨着，如果我给他通消息说我病了，人家还在气头不理不睬，那我这张老脸，可往哪搁啊？”

又想见孩子，又要顾老脸，好事还想占全？

海山不满的剜了老和尚一眼：“你有点志气行不行？你是谁啊，你是他干老！干爹生病了，他要敢不来探望，你应该操家伙长春抽他去！”

老和尚闻言，冷哼一声，把脸拧开：“我可不是你，在他心里，我能有多少份量，老子有自知之明！远子也是个有气性的，何况人家还是明心堂堂主，在江湖那也是名头响亮的一号人物儿，凭啥非得让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反正换是我，处得开心还罢了，处得不开心，看都懒得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