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听了,不但不敢摆谱儿,还立即起身给张惠霖打躬作揖:“这个求字,善德是晚辈,真不敢当!说到求,不是您有求于我,而是我有求于您!大丰纵火案的夏守增,已被当局通缉,我已经安排他离开富锦,很快会抵达大连,到时候,还要请张会长通过关系把他送入关内,从梅子瑜到我三大爷庆秀,再到李正源和夏守增,一再是张会长在施以援手,要没有张会长托关系把人送入关,不说他们不能脱险,我爸和我,也一定天天寝食难安!”
这倒是个知好歹的好孩子!
张惠霖起身,一脸慈爱的拉志远一起坐下:“不说那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应该的!倒是我的这个忙,还望世侄倾力相帮,帮我说服你爸。”
志远为李熙辩解:“我爸不是不卖您面子,昨晚我和他聊过此事,向满铁调度部的人下手,风险实在太大,不瞒您说,在我爸眼里,梅子瑜及满洲情报组,至少在眼下,并不具备向满铁高级调度人员下手的条件和能力,我爸他是为了您、还有梅子瑜等情报组人员的安全着想,不想把你们,置于险地,才没答应您的请求。”
“善德,你这可是弱者之声!哪有还没开打自己认输的道理?!”张惠霖正色道:“只要抗日,哪能没有风险?要是怕这怕那,什么事也不用做了。有没那个条件和能力,是梅子瑜的事,梅子瑜的身后,还有北平救国会,还有少帅、还有国家的支持,焉知不能成功?我只知道,领受了任务,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而我此行的任务,是说服弘远!”
如何说服张惠霖?志远忽闪着睫毛,这可是长辈,首先态度要恭顺,并要使自己这个小辈的话,能让人家听进去。
志远诚恳的看着张惠霖:“我想问一句,在您眼里,我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怎么说这个?张惠霖一愣,跟着道:“当然不是!不说这回冒险烧掉大丰了,之前的梅子瑜、庆秀、李正源他们,都是你舍命相救。”
志远点点头:“那请张会长耐心听我一言,我发誓,我是出于良心,出于公允。”
张惠霖郑重点头。
志远双目炯炯:“既然看重我爸的能力,那么,也请相信他的经验和判断!”
张惠霖没有说话,但看着志远的目光渐渐凝重,显然是意识到了志远这话的份量!
火候到了!
志远对站在窗边警戒的林有摆摆下巴,林有会意,到门外和在那守着的李阎王交换一下眼色,对周围环境打量一圈,然后缩回屋里,对志远微一点头。
志远这才对张惠霖分析道:“满铁名义是不过是一个铁路经营公司,为何能拥有如此显赫的权势?除了因为它半官方的背景和对东北铁路的垄断,很大一个原因是它的调查部,那是日本现在在国最大最重要的间谍机关之一,在此背景下,整个满铁,对于“防谍”,意识非常强烈,措施也是非常严密的,高级调度人员都是通过严格政审的日本人,由于他们对军国主义的狂热,绝对不容易被金钱美女拉下水,对于接近他们的人,不但他们会主动申报,满铁内部也会暗主动调查,除非计划周详兼相关人员非常出色,不然被人家反向顺藤摸瓜,把满洲情报组整个端了都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爸说,这样的例子,皆是!”
志远说完,观察了一下张惠霖的表情,又诚恳道:“我爸说,当初梅子瑜被通缉,是因为破坏铁路设施,妄图颠覆军列,他知道梅子瑜对于铁路有着特别的敏感,但目前还是别动那个心思的好。他说这一年来,多少地下组织被日本人破坏,多少志士杀身成仁,情报组能运作顺利又潜伏良好,实属不易,他对梅子瑜是很佩服的,希望梅子瑜能坚持,不要冒进。”
张惠霖眨巴着眼睛,这是李弘远的真心话?还是推托之词?这些话,那天晚,他为什么不亲口对自己说呢,难道是不好意思当面贬损情报组“没那个条件和能力”?
张惠霖一时不得要领,无法判定这是李熙真心的忠告,还是李熙怕事——毕竟如果情报组出了事,他李弘远有可能暴露,他应该是绝对不想情报组冒险的!
志远好象能看到张惠霖心思似的,幽幽的道:“张会长,我爸要是怕事,他不会主动给梅子瑜送件了,既然选择了一个国人的良心,必须勇敢,但勇敢不是冒进,不是不必要的牺牲。”
张惠霖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这小子,按朱厚辉说,是能引领李熙向善、让李熙弃暗投明的神人物,如今看来,影响是相互的,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被李熙收服,以至如此的信任李熙,他可知道,和他形成鲜明对的,是他的养父杜海山,杜海山对李熙可是一点也不信任。
张惠霖还是不死心,力劝志远:“下不下手,容梅子瑜以后去思量,但至少得先有人员情报,不然,怎么知道那些鸡蛋,有缝还是没缝呢?我虽年迈,尚愿为抗日奔走、有为国家民族舍身成仁之心,更别说那些小年青了。”
志远感慨的点头:“确实,条件和能力,没错是必要的条件,但真的志士,为了故国故土,所能迸发出来的潜能,往往出人意表!”
张惠霖立即接:“可不是!善德啊,帮帮世伯,好不好?”
见志远一时不作声,张惠霖又劝道:“善德啊,梅子瑜不是不知道现在形势的残酷,你爸的意见,我一定转告,请你相信,梅子瑜一定会慎重,也请相信,相关志士的忠贞!能派出执行这个任务的人,一定是千选万选的,弘远和你的安全,我们一直看得极重!
志远苦笑:“我不是只为了我爸和我的安全,我是担心满洲情报组!多少热血青年,怀抱必死之心报国,可一旦落入日特之手,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身不由已!”
身不由已!
张惠霖只觉得无奈又失望,还一时不知怎么驳斥志远,因为一心报国、视死如归的抗日志士,不怕死,却熬不过日特惨无人道的酷刑,叛变后带着日本特务抓自己的同伙,这种事例,也确实有!
张惠霖脸色死灰的样子,让人看了很是揪心,志远暗里努力调息,警告自己,不能感情用事,身为一个特工,不管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都要冷静,要能稳住不乱,坚持原则。
自己对于爹爹何等的忠贞,可当初自己被森田贞男电刑时,还是几乎崩溃,要不是李熙及时赶到,只要电刑再来那么一到两轮,只怕自己要吐口,那是多么的可怕!
张惠霖到底是老资格的大人物,在李弘远那吃了个瘪也算了,在一个小辈面前又碰了一鼻子的灰,心里真是堵得慌,努力压着,才没作色,沉着脸起身:“那……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