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将竖在唇边的手指向天一举，然后向黑子抛一个眼色，黑子立即微微点头，表示他明白，房顶有人，不再说“机密事”。

不说机密事，便说些“生活琐事”，志远交待黑子，此去佳木斯，顺便去马玉川的绸缎庄跑一趟，买一块漂亮的衣料，花色要适合女孩子穿的，并要黑子，带回长春，由黑子将之送给关二妮，好让二妮做一身旗袍或一件连衣裙什么的。

志远道：“快过年了，给二妮添身新衣裳。她一个孤女，怪可怜的，你有空时你多陪她唠唠嗑。”

黑子闻言，表情有点尴尬，想了想，还是试探性的开口：“哥儿，有件事，憋在心里好久了，一直不敢问，二妮去买菜，哥儿怎么不叫别人，老叫我跟着去提东西呢？你给二妮东西，为什么也总是叫我给她送去呢？”

志远微笑：“撮合你俩呗！”

跟着眼神是一暗，略带伤感的把手在黑子肩一放：“你娘走了也有三年多了，当年我在你娘坟前说过，请她老人家放心，一定会为你谋一门好亲事，不会让你们老刘家，断了香火。二妮不只是漂亮，性子也温顺，会是一个好老婆，现在时兴自由恋爱，你先和她好好处处，等过了年，择个吉日，我给你们成家。”

果然是撮合！难为哥儿成天还记挂着帮自己成亲的事！

黑子看着志远，眼里亮晶晶的，又是感激又是感动。

黑子知道自己嘴不太来得，把要说的话，先自在心里掂量过，然后叉手一揖：“哥儿，我的命，是哥儿帮捡回来的，要没有哥儿，我是大路边冻死的路倒，没人管没人埋的。哥儿的话，我一定听，我的亲事，也一准儿只指望哥儿给我说合操办，但二妮，我不能娶，她……她是哥儿的！”

志远苦笑：“什么是我的！少堂说把她放我屋里给我当通房丫头，她是我的啊？我没那么封建，也没那么贪心！虽说现在还有不少人三妻四妾，可李大先生尚且倡导明践行一夫一妻，我更不会搞个女人放在屋里了，尊重妇女还是知道的。你放心吧，当初，我已经说了，我不会收她当通房丫头，我之所以留下二妮，一来是因为她孤零零的可怜，二来是看你们俩般配，想着撮合你们，也不负我对你娘的承诺。”

“哥儿，我知道！可……可我和她，真的不合适！”

志远吃了一惊：“怎么？二妮有什么不好吗？”

“二妮很好！可是，她的一片心，全在哥儿身，如果硬要她嫁人，我怕出事儿，别看二妮平时柔弱，在这件事，轴着呢！”

志远严肃的看着黑子：“怎么？”

黑子忙道：“哥儿的有意撮合，她也多少瞧科了，在这回我们来富锦之前，我陪她去市场买菜，她找了个机会，和我说，她心里只有那个在般若寺把她从地扶起来的人，再装不下别的人了，要我不要再帮她做这做那，说不想我因为她，耽误了终身大事。”

志远听了，直皱眉，自己好心扶起她和她的娘，倒扶出事来了？

志远身边总有赶着倒追他的女子，在志远看来，痴心又不知矜持、对自己死缠烂打的女人，最烦人，好象自己铁定了是她碗里的菜似的，对这类女子，志远要么敬而远之，要么冷脸无情。那个关二妮，身世可怜，志远希望她不是个“烦人”，能嫁个好人家，有自己的幸福。

在志远看来，二妮和黑子蛮般配的，黑子可是个不错的对象，一身本事，人细腻，会疼人，和二妮年纪相当，模样又周正，别看明面是一个亲随，连四神都不是，可他和长嘴是志远真正的亲信，在明心堂系内，不少大铺子的掌柜地位更高。

见志远皱眉，黑子忙宽慰道：“哥儿不用忧心，那二妮心意是坚定，但也是个有自知之明、念哥儿对她家的恩情、生怕哥儿为难的。她明白哥儿不会收她当通房丫头，也知道哥儿日后必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当老婆，她说她没有非分之想，只要能给哥儿当个普通丫头，能在哥儿待客时端茶送水、能时不时看见哥儿，她已经心满意足了。还说如果哥儿硬要她嫁人，她也不会不听话，更不会做让哥儿为难的事，只求哥儿别急着为她撮合姻缘，让她能在哥儿身边多当几年丫头，那是对她的大恩了，她会用心做事，以报哥儿。”

志远听了一愣，二妮虽小也十六岁了，从别人惊羡的眼神里，不会不知道自己美貌的价值，可却肯如此的委曲自己，只求在自己身边多做几年丫头，这心还真是实诚！可怜她不过是个给来客端茶送水、平时在厨房里帮厨的小丫头，算自己人在长春，一天也见不着几面，甚至她到三进当丫头都小半年了，连自己的房间都没进过。

志远在李家三进的睡房兼书房，只有四神和黑子、长嘴可入。

见志远忽闪着睫毛，脸色越来越和缓，黑子趁机为二妮说好话：“可怜她这一片为哥儿的心，要不，顺了她的意，让她在哥儿身边，多做几年好梦吧？”

二妮确实是漂亮，算是志远，也曾经不止一次的，用目光去追寻她那曼妙的身姿，但志远心里一直有个阴影，让他压抑着自己的欲望：海山再三叮嘱，他成亲不能过早，生孩子前更是要先经由他长时间的调理，不然很可能会生畸胎！

从白云寺回来后，别说别人了，对李纯，志远都时不时的，有意回避，甚至林子谦到家来请李纯去舞会，志远还主动劝李纯和林子谦一起出去玩。想着和海山父子缘尽，再没有人为自己调理身体，志远真的是连谈恋爱的心都灰了，何必累人累已呢。

明心堂的堂主，如果生下畸胎，肯定是新闻，那些足以杀人的风言风语、冷嘲热讽，诸如“作孽”、“报应”，之类，语锋所向，可不仅仅只是自己，更是自己身边的女人！

但志远也感二妮的一片痴心，他自己的一片孝心痴心，被浑河堡的那位无情漠视，心碎了一地，苦命人何必为难苦命人呢，人家不过是想能时不时的看到自己，又不碍自己什么。

唯一的麻烦，是二妮长得太好，所谓“婢美妾娇，非闺房之福”，不止是自己的人，还有来三进的客人，多少都会注意到她，会不会因此而生事端，得评估考虑。

志远最终决定，顺二妮的意，长得好，又不是她的罪，这一点，从小漂亮过人的志远，最有体会。

“好吧，”志远对黑子道：“你的亲事，我再另外替你张罗。至于二妮，按你说的，顺她的意！你告诉她，让她放宽心，如果她觉得留在三进开心，留下好了。”

志远睡下后，李阎王自回自己的屋子休息，但熄灯没一会，一条黑影飘出了屋子，而林有的屋子，似乎有感应似的，在黑影飘近时，原来闭的门自己无声的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