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这会子哭,不是因为感怀身世,而是因为在自己最恨海山的时候,还称自己是“杜志远”!
我到底是谁?
在林大宝、杜志远、李纳三个身份里,原来自己,从来都只有一个选择:杜志远!
“我姓杜!我也只姓杜!”
这曾经是酒后的胡话,是生了李熙气后心里的气话,却也是真心的誓言。
少小穷苦至极,他也不看林家的高门一眼,如今,一边是杜海山的冷酷绝情,一边是李家家资巨万,李熙温情脉脉,顶着李纳的名字,他心里的自己,却仍旧还是“杜志远”!
志远不舍得,不舍得海山这个“爹”,不舍得不姓杜,不舍得海山死。
“哥儿……”林有心疼的递过毛巾:“哭出来好,想哭哭,没人笑话你,这儿,都是自己人啊。”
志远反而自己渐渐止了哭,想起刚才的那个梦,心里有了挂念。
不管杜海山是不是“爹”,他的安危,志远仍系在心。
志远想起在梦里,李熙一脸情深的看着躺在炕的自己……
志远几乎是立即感觉到了压力,李熙是个家庭主义者,对自己已经有了亲情,要自己死了,他会不会真的去浑河堡找某人的茬,还真不好说。
以李熙的作派,当然不会明着去“报仇”,不然被杜海山喷他一句“任伪职,至今仍一身污臭”,脸往哪里搁啊,李熙是个喜欢表面保持微笑,然后暗里把敌人“阴掉”的人,若因恨想杀杜海山,肯定是暗算。
可浑河堡的那位,哪有那么容易被人阴掉,大名鼎鼎的顺天菩萨杜海山,不但武功高强、警觉性极高,而且心思缜密、智谋过人,之前庆开心夜访杜家被孙有撞破,他那一招将计计,玩得多漂亮。
可是……
志远突然想起,在这次来奉天之前,李熙说过的一句话:“我还知道,只要你去奉天,庆开心会给你爹递消息,然后你爹,会进城,表面是买东西什么的,实则,他要么在裕东附近,要么在你下处路的杂货铺二楼,也在远远的、偷偷的看你……”,当自己问李熙,他在浑河堡的眼线是谁时,李熙说:“那人是谁,别问!以前我曾经说过,如果钱益三真的想害你爹,我是不会让他得手的,你以为,我只是随便说说?我说得出,有能力做到!”
志远的心一惊!
突然意识到,李熙在浑河堡的不是眼线,而是卧底!
这人不但有刘季援和曹二虎的眼线更出色的情报能力,还有出色的行动能力,需要时,他能把钱益三直接放倒!
这样的一个人,还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他知道爹爹的行踪,爹爹却不知有他这么一个人!
如果李熙真的想动爹爹,爹爹危矣!
志远只觉得一阵子恶心晕眩,想告诉林有自己要吐,一股腥甜已经到了嗓子眼,不敢开口,只好一手伸手去抓林有,一手推身的被子,同时发出“唔唔”的声音。
“可是要吐?”林有急问,一边伸手扶起志远,一边对在炕下的大鱼急叫:“快把盆拿来!”
可志远忍不住了,一推林有,向相反方向一拧头,“呃”的一声,吐出一口黑紫色的血,把林有等人都吓得手忙脚乱。
吐的那口瘀血在眼前,腥味又重,和脸又近,志远见了闻了,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呃了两声,突然“哇”的一声,把之前喝的水吃的药,全吐了出来,一大滩子。
林有他们乱做一团,志远反倒感觉轻快不少,胸隔之间那种让人难受的胀闷,突然减轻了许多。
早在离开白云寺时,志远坐在车厢里悲愤莫名,恨不能一死,几度嘴里有铁锈味,他已经知道,肝气冲到肺,只怕是有血要吐了。
这口血一直闷在腔子里,让人极闷极难受,吐出来,反而舒服好些。
林有等三人,毕竟是位列明心四神的人物,一惊过后,彼此眼神一碰,没人言语,下手却又快又有条理,志远的长衫一直还在身,穿着长衫睡不舒服不说,还容易着凉,这会子污了,正好帮他脱了,然后用张干净的被子一卷,由林有抱着,转到边也是他们租下的另一个房间,这屋子本是林有他们今晚住的地方,不是“雅间”,条件那间屋子差些,可总一炕腥臭潮湿要好。林有把志远放在炕躺好,替他盖被子的同时,大鱼已经在往炕洞里添柴火,而李阎王,已经倒好了一盆热水,端着小跑进来。
林有拧了热毛巾,帮志远擦手擦脸,一边吩咐大鱼:“快去拿杯温水来,给哥儿漱漱。”
蹲在炕洞前的大鱼立马弹起身,问林有:“药都吐了,要不,我去把二和药也端来?”
一直闭着眼睛的志远,睁开了眼,这会子,人已经没那么晕了,虚弱却也是清晰的道:“不急……你们别怕,我没事儿,那口血,出白云寺时,有了,一直闷在腔子里,闷得我难受死了,吐出来,反而舒服好些。连头都没有那么痛了。”
“哥儿!”三人立即拢前,李阎王看林有和大鱼一眼,更是悲喜交集:“哥儿肯和我们说话了!还知道安慰人呢!”
林有听了,看着志远,眼里有欣喜也还仍有疑虑,志远之前岂止是态度不好,那种厌世求死的作派才让人惊心,这一吐,真的把那些不好的念头,也一并吐掉了?他感觉有点难以置信。
林有紧盯着志远的眼睛,真不一样了,虽然仍带着虚弱和苦痛,但少了厌烦和愤恨,代之而起的是清亮和坚决。
志远的心境,是真的变了。
振作起来,不能死在这里!
算杜海山不再是“爹”,毕竟也是养大自己的人,不能和他父慈子孝的生活,也望他好,望他平安!只要自己在,李熙决不会对杜海山起杀心。
一念及此,虽然心里还是沉痛,还有怨愤,但消沉厌世的戾气总算是退去了。
戾气一退,便又是那个重情重义的志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座下四神的三神,三大猛人,各个都熬得眼有红丝脸无光,虽然这会子,志远的心仍是灰的意仍是冷的,但也真心的为他的好兄弟们心疼,满心的歉意:“为了我,把你们都熬坏了,之前……之前我心里难受,拿你们撒性子,有哥、少堂、大鱼,是我不好,请你们多担待……”
林有听了伤心,眼圈子一红,隔着被子轻拍两下,说不出话。
李阎王难过道:“哥儿不用说了,你哪里有拿我们撒性子,有倒好了,正是没处发泄,才会憋得吐血。”
大鱼拿了二和药来,林有扶志远坐起,然后从大鱼手里接过药,用勺子舀起一勺想喂志远吃时,志远伸手,要药碗:“我自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