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个商量了一下,首先立即加喂半颗药丸,祈望能压得住,留林有和李阎王照看志远,黑子连夜赶回奉天,给李家打电话,同时把大马车调过来,好让病人明天躺在有车篷的大马车里回奉天,免受风雪之苦,而大鱼则去找大车店的掌柜,多要了好些柴火,又要掌柜的帮忙张罗些面粉和鸡蛋,备林有随时给志远做疙瘩汤,又问哪里能请到大夫,还让店里伙计带着去大夫家认门,以备半夜急需。
怕什么来什么,世事总是如此。
晚10点左右,一直昏昏沉沉的志远,突然咳嗽、高热,到了半夜的时候,甚至开始说胡话。
大夫早请到了,可急惊风碰个慢郎,那大夫捻着笔,好半天也开不出方子。
林有在炕,一边忙不迭的给志远喂水、换敷头的毛巾把子,一边多次转头,焦急的看着坐在八仙桌边的大夫,李阎王来回端水盆,更是瞪了那大夫不知多少眼,恨不能把那没能水的家伙拎起来,按在桌子捶。
明心四神与王朝宗交好,平时王朝宗教他们志远的饮食禁忌、穴位按摩什么的,四神都很用心,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大鱼情知那大夫是因为摸不清丹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敢开方子,对那大夫道:“你别管那些!现在要紧的是退烧,那丹毒是老毛病了,药一直在用,非要揪今天的病根儿,是悲喜交集,忧伤悲愤,又闷在心里不和人说,我曾经见一个大夫,救治一个被骗了财不醒人事的老头,说他是什么‘忧忿滞’,大夫,你再给诊诊看,我们哥儿,是不是也是这个症候?”
那大夫“哦、哦”连连,“明白了,忧忿滞!早说啊!”
那大夫开了方子,大鱼便随他回家抓药,小地方的郎,医生是他,药铺掌柜也是他。
药灌下去,果然有效,到下半夜,烧虽没全退,但没烧得那么吓人,人也昏昏睡去,没再说胡话。
林有终于松了一口气,李阎王要林有下炕去休息:“有哥,哥儿没那么烫手了,忙活一宿,你歇一歇吧,你烟瘾那么大,到外头去抽口烟去,我替你看着哥儿。”
林有不动窝,摇摇头,视线一直还在志远脸,心有余悸:“刚才吓死了,你们不知道,我看到哥儿抽的那一下,脑子里是一嗡,肚子像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又像是硬吞了一块大石头,噎得我啊……”
又回头看着大鱼,由衷的赞扬:“亏得有你,脑子清楚,知道哥儿的病根儿,这忧忿滞,不是你提醒,那大夫只怕方子都不敢开!”
大鱼劝林有:“有哥,你还是歇一歇吧。这有我们。”
林有还是摇头:“没事,在这看着哥儿,心里还踏实些,也不知李大先生,会不会连夜赶火车过来,会不会把梁医生,也带来……”
志远睡得并不实,迷糊一阵,清醒一阵,林有他们在说“李大先生”会过来,这个他倒听清了。
不知又迷湖了多久,听到一阵子响动,感觉一直在身边的几个人,卟通卟通的跳下炕,跟着是语带恭敬的声音:“大先生!”
李熙到了!
跟着便感觉有人伸手在自己额头抚摸,探查热度,林有的手,是温暖而粗糙的,布满硬茧,而这人的手,是温暖而肥软的。
不用睁眼志远也知道,这是李熙!
过了一会,大概是听完了林有的情况介绍,便听见李熙说,要林有他们都去休息,这里有他和朱厚辉可以了。
志远想睁开眼,想和李熙说自己不要紧,请李熙去休息,可不知为何,却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
听到朱厚辉压得极低的声音:“东翁,哥儿吉人自有天相,那,浑河堡那边,我们还动不动手?”
浑河堡?
志远立即竖起了耳朵!
听李熙冷哼了一声:“撤了吧。哼,算杜海山命大,幸好善德没事,善德若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一定要杜海山垫尸底!”
志远心一惊,睁开了眼睛,想伸手去拉李熙,可不知怎么的,明明李熙在眼前,却抓来抓去只是在抓空气,而且不管他怎么舞动,怎么喊叫,李熙都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是一脸深情的看着还躺在炕的一个人。
志远仔细一看,那个人,不正是自己吗?
怎么会这样?
灵魂出窍?
灵魂离了体,那是自己——死了?
自己要是死了,爸要向爹爹报复,害死爹爹?
志远拼尽所有力气,终于叫出了声:“不要!”
志远腾的坐起,积郁在胸的闷气也冲出了一些,一下子睁开了眼!
可眼前哪有什么李熙和朱厚辉,只有一脸惊愕的林有、李阎王和大鱼。
志远先像是被厣住了,扭来扭去的,哥儿有鬼压身的毛病,这个四神知道,可志远像诈尸一般,突然坐起,还是把林有他们吓了一跳。
林有急忙伸手扶着志远,一边帮他拉被子,一边急问:“哥儿,你怎么啦,刚才是不是被厣住了?别怕,我们都在,别怕啊。”
志远喘息着,好一会眼神才从空洞惊惶,慢慢的聚了焦,也才算是搞明白了,原来刚才,是个梦。
原来只是一个梦,没有人要杀爹爹。
志远劲一松,颓然向后倒,要不是林有手快,要摔倒在炕,林有赶紧扶他躺下。
志远喘着粗气,痛苦的闭了眼睛。
梦到李熙要爹爹的命,还梦到自己死了、灵魂出窍,画面太过惊悚,志远只感觉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爸真的会杀爹爹?
不会吧,爸是什么人?沉稳理智精于算计,处事城府极深,又不是无知村妇,明知人死不可复生,巴巴的去害爹爹做什么?
慢!
爹?
爹什么爹,杜海山不再是你的爹!
志远心里一阵悲怆:杜志远!你个没出息的!那个杜海山已经不稀罕你,你不应该再稀罕他,他老早已经不认你这个儿子了,明说了不许你姓杜,你要敢回浑河堡,把你往死里打!这次还明说什么自己不过是个让他“齿冷汗颜”的“软骨头”,他压根瞧不你!你怎么那么贱,还叫他爹!
人家都不要自己了,那他的生死,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志远在心里狠骂自己没出息,一遍又一遍的默念:“杜海山再不是我杜志远的爹!”
念着念着,突然瞪大眼睛,那直勾勾的盯着黑呼呼的房顶的模样,吓得林有等人都跟着往房顶看,心说哥儿看到什么了,样子如此可怖,难道是勾魂使者、黑白无常?
志远看到啥了?什么也没有!
他是被他自己惊到了,被他在心里默念的四个字:我杜志远!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让志远再也忍不住,侧转身,用手捂脸,当着三个手下的面,呜呜的哭了。
曾经的屈辱,刺着他的心,在入继李家的家宴,有人刻薄狠毒的讽刺他是“三姓家奴”,志远出生在奉天火磨林家,叫林大宝,后随海山姓杜,叫杜志远,再后来入继李熙家,改姓了李,可不是“三姓家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