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最恶毒的话，莫过于骂人无后、断子绝孙，海山虽仍未言语，但眼里的眼神，立马变了。

偏老和尚觉得这么还不解气，说着说着开始摔东西，先是一手把炕桌的烟簸箩扫飞了，跟着抓起茶碗摔地，正要去抓茶壶，突然被一个力道狠狠的一扯，跟着人被人当胸拎了起来！

虚云惊恐的看着眼前的海山。虚云连海山是怎么从炕跳起来的都没看清，双脚已经离了地。

海山双手揪着虚云衣襟，把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老子看你了年纪，忍着让着，由着你又是哭又是骂的，你倒好，几十岁的人了，不知收敛，还他娘的蹬鼻子脸，摔东摔西的！”

海山把手的老和尚狠狠摇晃一下，怒目圆睁：“也不想想这是谁家！敢再摔东西，先想想你这把老骨头经不经摔打，别吃了老亏，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老和尚有心再骂，可又被吓得立即不敢吱声儿，这可是江湖鼎鼎大名的顺天菩萨杜海山，他要真动手，绝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海山也只是吓唬一下老和尚，并没真想把他怎么地，摇晃了老和尚一下，也松手了，偏虚云和尚年纪大了，又正为志远痛心疾首，腿发软，海山一松手，老和尚一个没站稳，一个后仰摔了个四脚朝天，屁股先着地。

老和尚“哎哟”一声，表情痛苦，吓得海山赶紧前去扶：“先生，没事吧？”

虚云愤愤的打开海山伸前扶他的手：“墩着尾椎骨了，你说有没有事？”

“啊？”海山吃了一惊，他只是松开手，并没有推人，所以判断这一跌并不严重，但老和尚毕竟年纪大了，骨头脆，海山还是不敢怠慢，急忙扶起老和尚：“快炕，我给你看看！”

“看你个屁！”老和尚凶巴巴的，一手推开海山，自已儿伸手揉着尾椎骨，一边往八仙桌那边挪，一边骂骂咧咧放着狠话：“榆木脑袋，死不开面！知道对远子狠，老子和你说不到一块去，老子要和你绝交！”

老和尚把搭裢往肩头一搭，气冲冲的往外头走，出到院子里，见赵一春提了一小篓“顺天豆干”正进门呢，赵一春见老和尚要走，连忙前：“先生，这要走啊？吃了饭再走啊，听得您来了，我特意拿了您最爱的豆腐干！”

海山当掌柜的磨坊，出的“顺天豆干”已是远近闻名的特产，也是老和尚的最爱，每回来浑河堡，海山都会叫赵一春加椒丝土豆丝炒一碟招待虚云，并另拿一小篓，送给虚云带回寺里去吃。

老和尚没好气：“还吃饭，吃气都吃饱了！”

说完撂下一脸惊愕的赵一春，去石头家叫他雇的车把式，了马车，回了白云寺，谁劝也不听。

第二天一早，两辆不起眼的马车，一无篷、一有篷，一前一后，离了奉天城，往白云寺而去。

这是裕东火磨的马车，前一辆无篷的普通农家马车，堆了些箩筐杂物，坐着李阎王，赶车的是黑子，两人看似轻松，实则一直暗留意四周环境，是警戒和开道的。后头有篷的马车，单马小篷，车厢里头位置不大，志远在里头独坐，车厢前面，林有和大鱼一左一右，相背跨辕而坐，边赶车边闲聊。

志远在奉天的裕东，有一辆豪华型的玻璃大马车，平时送往迎来，接送宾客，若志远到了奉天，这玻璃马车是志远在奉天的“坐车”。倒不是志远这个“董事长”爱讲排场摆阔气，而是生意应酬的需要。

但今天，怎么不用那辆豪华型的玻璃洋马车，倒用这种“土马车”呢？

正因为“土”，满街都是，才不引人注目。

白云寺监寺虚云，是志远的干老，也是他与爹爹海山之间最直接的纽带，出于安全考虑，志远并不希望有人知道或注意到，他去了白云寺。

此去白云寺，明面看望干爹并小住，实则是与爹爹见面，爹爹很可能是张官屯案的主谋，志远自然是小心又小心，生怕把“曹二虎”之流的“有心人”的目光，引到白云寺。骑术精绝的李阎王，不想坐马车，想耍帅骑马跟着，志远都不许，硬是整了辆拉菜模样的“农家马车”给李阎王和黑子驾乘，还要李阎王换下他那身匪气的打扮，装扮成本地农民的模样。

志远以前去白云寺，多是只带黑子，骑马悄悄前往。这回之所以一行五人，除了黑子是做机密事的心腹必须跟着，林有他们，是因为知道志远很可能与顺天爷杜海山重归于好，都真心为志远高兴，希望亲眼见证那让人激动人心的一刻，连李阎王都吵着要跟着去瞧，李阎王不受海山待见，志远本不想他也跟着，但李阎王软泡硬磨，志远心情又大好，让他也跟了来，但说明，为免得海山看见他不高兴，到了地方，他先在寺外看守车马，等志远与海山和好了，再让他与海山相见。

离白云寺不到五百米的路边，有个茶铺子，一排凉棚，两张木桌，棚外还有些破烂的石桌石凳，一共二十来副座头，生意不大好，凉棚里总是空荡荡的，顶多偶尔有人过去买几个茶叶蛋，志远倒喜欢这里，每次过来，他进寺，黑子在这里歇脚等他。

这一回，裕东的两辆马车，也是在这里打尖，志远准备带林有和黑子进寺，留李阎王在此看守车马。

因为要停留较久，两辆马车被赶到凉棚后，林有李阎王等人，既没人去向铺主人买茶喝，也没有人去凉棚里坐，都站在车前盯着。

他们在看啥呢？

那辆有篷的马车后，有人在换衣服！

搞啥呢？

换衣服？

对，换衣服！

志远知道，海山和李熙不对付，爹爹因为和李熙合不来，附带瞧自己西装革履的“洋派”模样也不顺眼，而喜欢看自己穿长衫，今天可是极有可能面见爹爹的大日子，志远特备了一身长衫，选的长衫过浆子，奉天城离白云寺几十里路，要一早换，坐马车一路颠簸，到了白云寺长衫早皱巴巴了，所以到了地方才换进寺。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志远从那有篷马车后转了出来，原本身的西装加风衣，已经换成了一领干干净净、浆洗得极挺括的阴丹士林的蓝布长衫，更显得志远丰神俊朗，如玉树临风。

志远扫四个手下一眼，扎撒开双臂，眼里含笑嘴角翘，轻声一问：“怎么样？”

“漂亮！”李阎王语气夸张，“漂”字还带点喷射音。

对于志远，他和胖子从来都不吝啬赞美之词，但在李阎王心里，他和胖子是绝对有区别的，胖子那是为保北玄武的地位在拍马屁，而自己的，才是真正因为真心喜欢，由衷的赞美。

“哥儿穿长衫真的很好看，朱爷（朱厚辉）和我说过，他特爱看哥儿穿长衫。”林有笑咪咪的，眼里满是喜爱。

“既不扎人眼，又庄重大方，很好！”大鱼说的是道理。

黑子只是微笑着，他本少言，他是志远做机密事的心腹，但体系明心四神在其，他还是不插嘴了。

换好了衣服，志远留李阎王在茶铺子里看守车马，带着林有和大鱼、黑子，拿给爹爹和虚云备的礼物，向白云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