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娘的狗屁!”
海山猛然一拍炕桌,“砰”的一声,把老和尚吓得一哆嗦。
海山眼里,是让人害怕的狠劲:“要他许?妈了个巴子的,夺人独子在先,然后回过头来装好人,兼祧?还他妈的要他‘许’,好象老子求他施舍似的,我呸!”
虚云吓得跳起:“你轻点!小心隔墙有耳!”
海山冷哼了一声,跟着转过头,看都不看老和尚一眼。
沉默了一会,虚云走到炕边,陪着小心把头往海山跟前凑,没办法,海山强势,以前庆老三在时又总是偏帮海山,很久以前,自己这个“先生”,在海山面前,已经总是低一头了。
“海山,”老和尚轻声道:“我知道,你看那李熙不顺眼,可李熙归李熙,远子归远子,听到远子那么听你的话,冒死勇担大义,你不是应该很高兴的吗?怎么反而越来越阴沉着个脸?你今天怎么了?”
海山瞟虚云一眼,这老和尚,不愧是大匪绺三江好曾经的搬舵先生、如今白云寺总揽寺院庶务的监寺,还真会看人的眉眼高低。
海山嗡声嗡气的:“先生看得不差,我确实不高兴!那小子,怎么说也是我养大的,他一撅屁股,我知道他要拉什么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前头一说他在富锦怎么和日本人斗,我已经知道那小子是在邀功,想我和他和好。”
海山又捶了一下炕桌:“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没脸没皮到这个地步,借你口显摆他做的那点子事也算了,还明着说这是大义了,生怕我不知道!死乞白赖的要我原谅他,妈了个巴子的,果然是林家的种、李家的人、李熙的好学生,贪婪奸滑算死草,每做一事,必然要赚光赚尽,这是大义?哼!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他和日本人斗,是真心有一个国人的骨气?不,他是想做给我看!要我原谅他!他的功利心,我看到了,大义?我没闻到一点味!”
虚云大惊,看着海山气都差点喘不来,“邀功”、“贪婪”、“奸滑”、“算死草”这些都罢了,“林家的种、李家的人,李熙的好学生”这话最扎心扎肺!
虚云吓得直哆嗦:“海山!你胡说什么呢!孩子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什么林家的种、李家的人?他是咱的孩子!你这话啥意思?你不要远子啦?!”
海山利目如箭,眼神冷得让人后背直冒寒气:“不是我不要他,是他不要我!从林家出继,入继李家,不忠不孝,他已经不再是我们老杜家的人!”
虚云直跺脚:“你死盯着这个做什么,当时那情势,远子要不入继李家,连命都不知还有没有!难得孩子有良心,一心只想回到你身边,你怎么不能抬抬手,难道,非要把远子逼死了,你才开心?”
“我逼他?”海山冷笑:“我逼过他?我倒是想逼,可压根没有那个机会,因为他早傍李熙飞高枝去了!”
虚云正要辩,海山竖掌向他一亮掌:“先生!你别说了!再吵下去,相骂无好话,白白坏了我们的交情!你告诉他,说是我说的:他从林家出继入继李家,既然贪恋性命富贵,对我不忠不孝,别再口口声声什么还想再回我的身边!我瞧不!”
“你——!!我知道,你他妈的是个小气鬼!”虚云的火也来了:“你不是恨远子入继了李家跟了李熙吗?一个名份,你非要看得那么重?远子对你不忠不孝?要不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拼死救你和庆老三,你他妈的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得瑟?!”
“名份可以不看,名节却不能不有!”海山眼神狠厉:“什么都好说,但在大是大非的关口,半步也不能错!父母之邦,根脉之土,家国之地,日本人侵我国家,李熙受日本人要挟利诱任伪职,是大是大非关口的大错!虽然其后有些义举,张惠霖稀罕他,老子可不稀罕!在我眼里,李熙仍旧是一身清洗不去的污臭,我压根儿看不起他!至于那臭小子,学足了李熙,生死关头,只要身家性命,不要节操,每每想起,我都齿冷汗颜,我怎么教出这么个软骨头!”
虚云又惊恐又难过,伸手指着海山的鼻子:“你他娘的,知道拿大道理压人,人孰无过,他还是个孩子啊!杜家的子孙,他妈的这么难当?!”
骂完,终是不甘心,又软了口气,求海山:“海山,之前你明面不给孩子药,是故意要远子心里难受,从而分是非,明对错,那会子,我可没拦着你!现在,孩子可是豁出命去在和日本人斗,你抬抬手吧,现在原谅远子,还能和李熙一争,算我求你了,跟我回寺里,明天和我一起见见远子,想远子怎么着,直接当面训他,好不好?”
海山两眼一瞪:“老子不去!那臭小子,也值得老子跑去见他?!”
老和尚气呼呼的去拿搭裢,话不投机半句多!
忽又想起什么,猛然一个转头:“海山!逢年过节,远子手下的林有到你这来,你都会给林有丸药,你一直还在为远子配药,你根本舍不得远子,是不是?”
海山白虚云一眼:“来我这的,是我的朋友林有,而不是那臭小子的什么人!至于那药,可没说是给他的,是给明心堂可能会遇着的了丹毒的孩子准备的。”
虚云直跺脚:“海山,咱俩到底是不是一伙的?你能不能体谅下我这个人?你这边,大条道理,他那边,让人心疼得要死,咱们谁和谁,你不能和我说句真话?那药,是为他配的,是不是?”
“我是一个大夫,在路见着不相识的人生了病,我都会给医治,何况是他……”海山眼神一暗:“毕竟养他一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远子?你划下道道,好让孩子有个奔头。”
海山黑着个脸:“没有什么道道!你告诉他,人在做天在看,要他自己好自为之。别再做点什么屁事叫你来告诉我,老子不听!”
连道道都不肯划,那远子算是想努力,也没了“终点”。
残忍,太残忍了!
虚云腿一软瘫倒在地,捶打着胸口凄惨的号啕:“我可怜的孩子啊,你怎么摊个这么死不开面的爹啊……”
虚云骂海山死不开面,把孩子往死里逼、往李家逼。
虚云顿足捶胸:“我若不把你的话带给远子,是对你失义,我若把你的话带给远子,远子肯定伤心气恼,若志远死了回杜家的心,那白云寺是远子的伤心之地,再不会来了!”
一念及此,触着伤心处,不免嘴又一瘪:“那我这个干老,只怕是再也见不着孩子了。”
海山仍在炕盘腿端坐,一声不吭,老和尚肯帮他把话带给那臭小子好,哭闹由他。
不料老和尚突然发狠,恶毒的指着海山的鼻子骂:“你抱着你的大义一个人过去!将来孤独终老,死了连个哭你的人都没有!”